“噗!”忏天吐出喝进嘴里的一口溪水,抱着铃铃一步步走上岸来。岸边的石子湿滑,身上的力气又是用到了尽头,他极力支撑着,最后一步还是打了滑,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倒。落地前的刹那,他索性扭转了步子,翻身垫在了下面。
“噗!”铃铃压在他的身上,身子一拗,倒正好将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
忏天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身上各到各处都是说不出的疼痛,但也好在还知道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着外边的天已是蒙蒙亮了,但夜色还未褪去,溪边茂密的丛林又遮盖了一片阴影。眼前的昏暗,让人不禁就晕晕乎乎的。而他全身无力,看到东方的那颗启明星还朦朦胧胧的叠影。
他用力地紧了紧双眼,双手撑着自己从冰冷的溪水里做起来。下身泡在水里,已经完全湿透,上身更是一片****。晨风袭身,刚出水的温度,很快就散失在身体不自觉的颤栗中了。
光明晦暗,他的胸口隐约有几片反射着光芒的鳞片,但他似乎又是不知觉的。胸口起伏间,仿佛是一样巨大物事的轮廓。心脏的位置上,间或闪过两点血色的光芒,恐惧中又不失了威势。
他提了口气,将铃铃抱起,露出肋下的皮肤,几根肋骨犹如透明一般,显露出来。若隐若现的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很是微弱,非是在这种环境里仔细端倪,也瞧不出异样来。
脚步还是有些打晃,用力咬牙,咬破舌尖,鼻子酸痛,立即刺激得他又打起了几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还要注意着稳当。他将铃铃放下,让她背靠在最近的那颗树上,自己立时坐倒在了地上,一阵大力喘气。
看着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呼吸倒是渐渐均匀起来,心下总算宽了些许。伸手又将趴在他头上的小白抱到了怀里。小白“噗”的突出一道水柱,大耳朵“扑哒扑哒”的一阵猛甩。浑身湿透的感觉让它很不舒服。忏天摸了摸它的头,心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头不禁往身后的溪水里回望。
“扑通!”小白张着乌黑的大眼睛,直盯着溪水里新溅开的水花。
“噗!”忏天再次破开水面,走上岸来,怀里抱着的,是那个已经失去意识了的蓝发少女。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爬,他一上岸便头重脚轻地摔在了地上。小白跑到了他的身边呜咽,用头拱着他的手。他费了好一会工夫,才再次站起身来,但没走几步就又软倒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来,咬咬牙,便改单手抱着少女,单手撑地向前匍匐前进。没有一丈远的距离,却好像比他毕生走过的路都还要长。
额上的汗水,手肘被石头硌得血肉模糊,什么都顾不上了,此刻就只想躺下来好好地喘口气。他的脸色比洒在石滩上的月光还要白泛。
不过,他能歇吗?他还不能歇,那蓝发少女的状况很不好。他在溪水最深,水流最急得地方找到她,她被卡在两块石头中间,只要再晚一步,她可能就要被冲到下游的瀑布去了。她在水底待的时间太长,换了常人,早就溺死了。
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碎不堪,皮肤上还有淡淡的灼伤。双胁的肋骨,他在抱她的时候,就发现断了好几根。还有脚上的烧伤,就更加的严重。被水浸泡过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白,溃烂。
忏天将自己的腿垫在她的身下,轻微侧转她的身子。胸腹间积留着的溪水一缕缕地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忏天眉头微紧,她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连最微弱地呼吸都已经消失了。他赶紧将她的身子放平,右手抬起她的脖子,自己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小白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咳咳”蓝发少女咳出郁结自胸中的一口浊气。身子不自觉地一阵颤栗,有些冷,还有些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的无力,脑子混沌的,一片空白,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却又记不真切,不由自主地想去想起来,但一回忆,却又像被千百跟针刺在头顶,想要被撕裂的痛。
眼前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火光,仿佛摇曳着人的影子。她本能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才缓缓地睁开。
火,果然是火,难怪身上微凉之后,又立马回暖过来。但为什么是火?醒来后看到的一眼是火!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世间上最恐怖的东西,“啊!”她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汩汩汩”水流在耳边漫过的声音。一片黑暗,一片冰冷,压力越来越大,恐惧越来越深。就只听见“汩汩汩”的水声。
突然之间,“汩汩汩汩”缠绕着她,压迫着她身体的水,沸腾了起来。她脚下是悬空的,一片不能看到底的黑色深渊。“汩汩汩汩”巨大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涌了上来。
忽然,一双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只是一闪而过,但就像将恐惧刻在了灵魂当中,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永远无法抹却。
随后,血红色的火焰狂涌上来,仿佛是整片血色的地狱,将她整个吞噬……
“啊!”她的眼泪知不住的流落下来。
“喂!”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种不温暖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好像是神的力量,将她从无尽的噩梦中拖拽了出来。
她看着他,是一个并不强壮的少年,但风吹动长发,多么一张俊秀的面庞。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仿佛已被看穿了心灵。
她呆呆的发愣,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从一声声,到连成一片,犹如激动的鼓点,胸口好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她也感受到自己脸上突然上升的温度,不禁羞涩的低下了头。好在有一旁的火堆,火光正遮掩了红霞。
“不要乱动。你的肋骨断了,刚帮你绑好的夹板。”忏天放开她的手,拿起一块石头在另一块石头上捣着几株植物,看上去像是草药。蓝发少女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的胸口确实被几张竹片缠了一圈,微微一动,痛得她秀眉微蹙。但她立时又露出了羞涩的微笑,“是你帮我绑的吗?那你……”她低头看向了自己已经略显雏形的胸口。
忏天抬头看到她的神情,险些砸了自己的手,“你……”
“看吧,看吧,你抱了人家,亲了人家,看了人家,又摸了人家,人家现在要你负责了吧!”语气明显不善。蓝发少女这才发现,自己对面还坐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孩儿。也是钟灵可人的神韵,童真稚气的模样。就是抱胸,嘟嘴,看着她的眼神,非常故意的凶恶,这使她不禁有些害怕。
“喂,铃铃……”忏天一脸尴尬,这丫头很早就醒了过来,却故意默不作声,把该看见的都看见了,才乘势把他好一通臭骂。忏天虽为救人有理,但铃铃说得也没错,他又解得他心里的难过,也就任由她发泄了。
蓝发少女看着铃铃,眼神明显有些躲闪,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位置,又看向忏天,“,她说的,是真的吗?”
忏天张开了嘴巴,但对着她一脸的娇羞,一脸的天真,却说不出话来。
“你这妖女想得美?要说亲过抱过你就要对你负责,他也得先对我阿姐负责。当初要不是我阿姐救他,给他渡气……”铃铃看向忏天,当她自己提到阿姐的时候,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哗哗哗地流了下来,“就算我阿姐生死未卜,你也不能对不起我阿姐,你听到没有?我阿姐对你那么好,阿姐……”
忏天的手,停滞了片刻。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低着头继续捣药。
“都是你这个妖女!”铃铃红着眼,指着蓝发少女,“我们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阿姐,祭司阿妈。巴大个,叶峰哥哥,各位长老,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的,他们都是好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你们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为什么?你这个小妖女!小妖女!”她不通世务,又自小长在与世隔绝的苗寨,哪里知道那些用来骂人的恶毒话语,一声声小妖女,已经代表了她最愤怒,最仇恨的感情。
“我,杀了,你的亲人吗?”蓝发少女一字一顿,好像刚学说话的婴孩,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铃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现在又装什么?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再起来杀我啊!反正也不差我这一个了……我们苗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铃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大叫着,“你知道吗?要不是天哥哥拦着我,我已经将你杀了!你记住!他救了你两次!”铃铃看了眼忏天,自嘲地冷笑,“我跟你说这个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这些冷血的人,还会记着别人的好吗?”
忏天站起了身子。若非他拦着,铃铃确实在刚才就把蓝发少女给杀了。愤怒,仇恨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它竟然可以让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不害怕杀人的恐惧,不畏惧鲜血飙溅的肮脏。
也不说她吧,就说自己,如果不是你在最后一定要我答应的嘱咐,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场劫难太过实际的发生,她注定不可能是以前那个刁蛮任性,偶尔还会撒娇打混的小女孩了。虽然我多么希望她不会变,但那是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能做的就只有陪在她的身边,尽可能地减少这件事对她的伤害。至于最后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呢?忏天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他蹲下来,轻轻地撩起少女的裙子,“我帮你上药,忍着点疼。”
他把手中的草药一点点的摊开,小心翼翼地抹在她腿上被烧伤的地方。
“嘶!”草药毕竟没有经过提炼,刚碰到皮肤就是火辣辣的疼。好像是把辣椒撒在了上面。
“忍着点,很快就好了。你这伤口要是不上药,烂了就更疼了。”忏天轻轻拍了下她忍不住想要来碰伤口的手,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吹出风,缓解一下上了草药之后的麻痒。
“她说的,是真的吗?”她试探着问,没有很无辜的,听得出真诚,还有天真。忏天抬头看着她,她低着头,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裙角。
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火堆下的柴火,劈啪地发出节杆裂开的声响。
“没有,那不关你的事……那是先前的事I,和现在的你无关。”忏天低下了头,从身后掏出一卷纱布,一圈圈的替她缠上。
这蓝发少女的身体,肯定出现了问题。她似乎丧失了全部的记忆,肯能连自己叫什么都答不上来了。这是装不出来的神情,更何况她也没有那个必要,以她的修为,一指头就能戳死他和玲玲两个病弱残体。
这当然不是他能预料到的。所以他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回过头去把她就上来。正如铃铃说得,他也不指望她能记着他的救命恩情而不杀他。而把这种,醒过来随时都会把他杀了的危险人物放在身边,他也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只是,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恐怕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在这个已经够冷漠的世界里,他不想再做一个漠视生命的冷血动物。看着一条生命,就在自己的面前流逝。他没法做到不管不顾,尽管他平常时候都最怕麻烦的事情。
“呼,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真的干了那些坏事呢。”少女如释重负的长吁口气,刚想拍胸口被忏天一瞪,想起了胸口的伤,吐了吐舌头,“那……我还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忏天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她……”她小心地指了指铃铃,“是什么关系?兄妹吗?你和她阿姐又是什么关系?你对她做了什么所以要对她负责?”满脸的好奇。
忏天无语沉默,这是一个问题吗?果然又变成麻烦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就她?他脑中忽然又闪过这个念头。
“吃吧!”忏天转身把架在火堆上烤的鱼和果子,递给了她和玲玲一人一份。
“都吃点吧。这鱼烤过的,毒性小一点,对伤口伤害不是很大。吃了肉才能生点力气。”忏天撕了一条鱼肉喂到小白的嘴里,摸摸它的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天已经亮了,林间那条小路,通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