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李经卖地
话说我将那妖妇再次吓晕,便被下人一掸子扑死,我魂魄飞起,又飘进屋内看那大头。大头已经熟睡,我放下心来,盘旋半刻,料那妖妇不敢再生事端,便沿来路飞回。翌日暮间已至姑苏阊门,思想寅还在李经处,毕竟两日未见,又朝县衙飞去。至太平桥西,也不晓寅在何处,但见衙内一房间尚有灯火,也便寻光亮而去,却是一书房,房内李经正襟而坐,一师爷摸样,垂手而立。但闻那师爷道:“唐先生这几日已作画数幅,也是用心,这润笔费用该如何打发?”
那李经正在阅书,也不抬头,却道:“平日里得些字画,如何打理?”
师爷道:“若论平日,自是两三两银子便可打发。只是这唐伯虎在这吴县、长洲一带,倒也有些名望,自宁王处返回,名气日盛。前任何大人在此,请得府内,倒也不曾薄待,我寻思看来,总要一二十两,才不枉大人礼贤之道。”
李经放下书本,略一寻思道:“说的也是,倘若那桃坞市场得以重建,地产买卖资费自有盈余,这些银两也不算什么。可恨那长洲高玠,自个儿慵懒不论,却在知府徐大人那边谄谀,白误了我这边建设之事。”
师爷也道:“这一府三县同治,本来复杂,如大人这般成大事者,受诸般挚肘,也是常理。只是苦了大人鸿志不得抒发,经纶不得筹划,实在可惜。”
李经因又叹道:“如今也只好貌复如初,便寻些商贾重置宅邸,恢复桃坞旧制,既未改用途,又可补了县衙内缺。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唐伯虎向来势利,但少了银两,必定四处宣扬,倒叫我李经损了礼贤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师爷道:“下官倒有一计,不知当说与否?”
李经道:“说来无妨。”
师爷因道:“自太祖始,凡商贾不得着绸,宅内一人经商,诸人不得着绸。《大明律》定制:若违式膺用,有官者,杖一百,罢职不叙。无官者,答五十,罪坐家长;若膺用违禁龙风纹者,官民各杖一百,徒三年。然则姑苏之地,商贾富贵者素来集聚,奢靡之风也由来已久,各个凭藉金钱恣意享受挥霍,服饰之禁,不攻自破,僭礼越制,层出不穷。虽自正德以来,并无追究先例,但祖制不可违,若是严肃法纪,伏法者自众,只是——”
李经乃问道:“只是什么?”
师爷顿了顿道:“只是这姑苏繁华,凡经商从肆,少有不通官者。且不论长洲、元和本不在辖地,就是吴县之治,知府徐大人七大姑八大姨不少二十,金陵尚书之嫡亲,尚有八九,就是京城王府、朝服,也不在少数。若真要治罪,也就一二人者。”
李经又道:“这一二者,你且说来。”
师爷道:“这一者,自是王记酒坊的王贞。不过其子王宠,与长洲衡山先生(文征明)忘年之交,又与老爷交好,怕是难过脸面之情。”
李经复问道:“其二呢?”
师爷笑道:“这其二自是那荟萃楼吴老板。不过吴老板去年捐过宫学,今年初又替老爷费得马政之资,又怕是于情不忍。”
李经笑道:“这倒不难,明日你自遣衙役过去,便说有人举报,虽情在乃法不容也。”
师爷笑道:“还是老爷聪明。若要理论官司,找那讼师,至少需花费十两银子,也不得治事。那吴老板是场面中人,必定找人说事,私底下的银两还得老爷说个数。”
李经道:“哎,毕竟不是正务,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有五十两银子足矣。”
师爷又问道:“唐先生那边资费如何给得?”
李经道:“就依你刚才所言,自账房先拨二十两。余下银两,京城户部尚书石大人还需打点,总要平时多多凑攒才是。”
那师爷得令,便要离去,那李经又喊道:“且慢,明日你就帮我拟得公文张榜,言那桃坞之地,重建民宅,但有置业者,可按原拆迁价买回,七日内可向本县投标,择吉日抽签选标。”
师爷惊道:“原拆迁价尚不够奠基之需,岂不便宜了这帮乡绅?且还有部分未拆迁者,又该如何处置?”
李经笑道:“师爷就不必装傻,若是没有十倍之价,又怎会中签?至于尚未搬迁者,由县衙出资,正好夫人老家木瓦工匠闲余,便可召来,替本县统一修缮。至于新置业者,倘有余力,也可承揽。本县自有分寸,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师爷连忙谢过,喜滋滋的离了书房。我见那李经继续看书,并无甚大事,也匆匆飞离,在四下院房中搜寻,便在西角客房中听得寅的鼾声。见寅气息尚平,因安下心来,一日奔波,倒也神乏,思想明日寅得了银钱,必然回桃坞,也就附在枕畔歇息。
果然翌日午后,寅拜别李经,回了桃坞,却看见张三、李四拿了绳索,将那阿黄吊于院前桃树之下,俨然没了气息。寅连忙喝止,因问何故。那张三道:“这畜生,自先生去后,整日嚎叫,不得安宁。昨日更是将宅内蟑螂,咬了满地,我等怕这畜生中了疯病,不敢留它,才将它吊起,省得祸害。”那李四也连忙搭腔。我知晓这二人因偷窃书画,才惹了阿黄,这回不过寻机泄了私愤,正暗自焦急。又见那厨内的婆子在旁边给寅递些眼色,寅便道:“这畜生食虫,也不是两日,如何就疯了,你等且卸了绳索,放它下来。”
二人无奈,只好卸了绳索,将阿黄放下。可怜这阿黄倒在地上,软如黄泥,不见生气。我思今后附魂艰难,正要悲戚,忽想起黄蜂所言,这畜生已经延了寿命,本不该绝,即使归天,以我魂魄之体,也当见这厮鬼魂,于是便近得身前,一番盘旋。这阿黄果然命大,一占了泥腥,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从地上跳跃起来,却将众人吓了一跳。阿黄这一跳起,便朝张三李四二人扑去,唬得二人连忙绕住桃树躲闪,慌乱中,怀中掉下两把折扇。这折扇一落,阿黄便不再追赶,反趴在寅的脚下,伸出舌头喘息。
那二人一下怔住,面面相觑,不敢再言。寅拾起折扇,了然明白,怒问道:“这扇子从何而来,快快说来,不然叫你们见官,告你个盗窃之罪。”
二人连忙跪下求饶,只道:“先生饶命,小的们一时糊涂。”
寅并不理会,只唤那婆子过来,去城内请王宠理论。
王宠来时,二人还跪在桃树下,不敢起来,王宠因问何故,寅道:“明箭易躲,家贼难防!”便将适才发生的事故道来。那王宠也怒道:“该死的奴才,干得这等勾当,我的脸面也让你们丢尽。”又朝寅赔礼道:“都是弟弟眼拙,养了两只白眼狼。哥哥还息怒,待我带回去好生教训。”
寅自嘲道:“履吉本是美意,我心中明白,只是伯虎没有受人服侍的福分,还请履吉将下人们一并带回,免得我管束不周,平白又生了事端,倒坏了我们兄弟的情谊。”
王宠连忙笑道:“哥哥这是什么话,这等下人,自有哥哥吩咐处置,若有半点怠慢,但让我知晓,扣了他们月钱便是。”
寅摇头道:“我又如何管束,倘若今日丢了折扇,明日少了墨砚,又或是打扫不净,饭菜咸淡,都告知你,一来还得专门安排送信的,二来倒显得我伯虎没有容人之心。使不得!”
王宠因笑道:“这个好办,自今日起,他们这厮月钱每月便交与哥哥行使,但扣但罚,即便遣散,自有哥哥处置。”
寅感此法甚妙,倒也答应。王宠见事已办妥,又道:“我这边先带了这两月月钱,交与哥哥。那边还有事耽着,先行告辞。”
送走王宠,寅便召集众仆人,连那张三李四在正屋集中。寅先朝那张三、李四道:“今日之事,不是王公子前来讨情,早就将你们送官。如今我这边也留不得你们,你们自己收拾一下各自回去吧。”二人自感羞愧,也不敢再讨当月薪水,只好收起包裹,忍声离去。寅又将剩下五人重新分工,又着那婆子细化各人职责,每项职责又分别计分。本来各人月钱五百文,寅便各扣两百,作为考核之用,待月末按照积分扣发,唤作“绩效考评”。那婆子因适才举报有功,便兼做管事,记录绩效,每月多发一百钱。众人也不好多说,乃分头行事。如此算来,即使一分不扣,寅自己倒多了九百钱,我不禁暗暗佩服寅的精算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