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船了,开船了。”随着船老大“老刘”
的一声招呼,船舷离岸,风帆鼓起,大船顺风顺水
,缓缓往东而去。
汉水不比清江的清澈,甚至略微有点昏浊,阳
光照射下的水面,却是一片波光粼粼,明亮的有点
晃人眼眸。江面上百舸争流,千帆竞渡,好一番热
闹的场景。江两岸却是奇峰秀峦,千姿百态。船行
其间,时而绝壁前阻,忽而峰回水转,朝晖斜阳,
变幻无穷。正是“山塞疑无路,湾回另有天”。
如箭的船头前,一位少年郎温润如玉,迎风而
立,一身青色的道袍被凛烈的江风刮起,呼呼直响
。少年郎却动也不动,说不出的清新,言不尽的出
尘,仿似和这水天连成了一色。正是少年周为。
辞别了明空师父,周为孤身登上了前往宜盛城
的客船。客船上,,除了船家和三个
精壮的撑船汉子,还有十几位客人,大都是乘船远行的商旅。
从丹阳古镇而起,朔水往下,约莫半月左右,
才能到达宜盛城。船行悠悠,已过了十多日。
这一天,江水茫茫,河雾濛濛。周为像前几日
一样,迎风立于船头,青袍猎猎,若有所思。转眼
的时间,两年多过去了,其间经历的种种,如今想
起,俱觉得不可思议。这期间,但有闲瑕,老宅定
会时常打扫,不至荒废。年节时日,无论阴晴寒暑
,也都会祭扫祖墓。除此之外,医术颇有小成,便
连传说中的仙术,少年郎亦有所涉猎,一切恍如梦
中……
山水盈盈,远处长空如碧,少年郎一阵神往。
突然间,船身有些摇动。收起有些纷乱的心绪,周
为凝神望去,但觉江面的水势和以往有些不同。修
习过无名口诀后,周遭一切的细微变化,少年郎都
会有敏锐的感觉。
水涨船高,像是起潮了。便于此时,有人叫嚷
:“涨潮了啊,大家都回到客舱去……”
大船摇动得厉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细、高耸于天
的船帆主桅,吱吱呀呀地响着,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来一般。江面上波涛汹涌,浪花一个连一个的卷起
,拍打在宽大的船身上,次次皆澎湃有声,更是激
起银星万点。
撑船的汉子们却无丝毫的慌乱,许是见惯了的
缘故,有条不紊的应付着。大多旅客俱是听从船家
招呼,回到了船舱。周为没有理会,却是饶有兴趣
的看着这一切,真个是少年心性。
好一阵忙碌过后,大船渐渐稳定。在白茫茫的
雾气之中,复又启航,徐徐沿江而下。“
方才好好的,怎地涨潮了,这个鬼天气,扰了老子
的好梦。”急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船老大“老
刘”不由得骂了声粗话。一边踮起脚来,磕了下刚
刚点好的烟袋,杆子磕在船沿边,笃笃有声地落散
出火星点点。
船尾灶头上,小船夫“许三”正在升火煎药,
一把把的树枝塞进灶头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火苗子数次窜出来,差一点就燎着了他的眉毛。
“唉!”他嘴里嘟嚷着:“煎药就煎药吧,却
是哪来这些个讲究?非得用桑树枝来烧火,怎么,
桑树枝烧的火能冒蓝烟儿?”
“嗯,这你就不知道了!”接话的正是百无寂
聊的周为。
船夫许三今年十八,浓眉大眼,面容黝黑黝黑
的,看上去就像天生跑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
。偏偏脖子上还围一条白色的汗巾,说是白色,许
是多日未洗,已变得昏黄不堪。
或者是年岁相仿,亦或者是少年郎身上的出众
气质,船上这十多日里,许三对周为颇是照顾,日
常饮食,俱都周到。周为也是颇喜此友,或是头一
遭乘船远行,少年郎眼里,俱是新奇。闲暇里,时
常缠着许三,问些船上水里的事情。这不,周为又
到了船尾灶间。
“岐黄谱上说过,桑属凉性。用桑枝点火,应
该是去火的。”少年郎微一沉吟,缓声向许三说道
。“嗯,没错,是清火气,清心补肺的!”
“清心补肺?”许三一脸的疑惑:“这么说,
他是得了肺病?怪可怜的。”
“谁生了肺病?”,或者是医者天性,周为立
刻严肃起来。
许三急忙道:“小周啊,我也只是给人帮忙罢
了。”
“舱尾有位老先生,这几日咳嗽的厉害。好几
次,血都咳出来了。老先生提了几回,没人帮他煎
药。你是知道的,我们船上,只有这一个灶头,烧
饭的老王头平时又凶的厉害。我见老先生确实可怜
,于是今晩便偷偷的溜过来,想着帮他熬点药,哪
知老先生还有恁多讲究……对了,小周啊,小点声
,被船头知道,咱家可要倒霉了!”
一面说着,药罐已是沸腾。许三急用一根白木
药杓在罐子里不停搅动。浓重的药味随风飘散开来
。接着又拿出一个小小的药滤,把罐子里的药汁慢
慢滤出。忙活半天,只得小小的半碗药,又浓又绿
的颜色。
周为看了一下药汁,又闻了闻药味,皱着眉头
,神情却是有些讶异。“这味药好似从未见过,药
书上也没记载过!”才想到这里,倏的神色一动:
“三哥,有人来了!许三一怔,急忙立身探头出去
。
“哪有人?”
说话间,在舱檐前面两盏有些昏暗的油灯照射
下,一个瘦长的影子已到了近前。
许三有些紧张,连忙趋前,赔着笑脸道:“哦
!老大,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正是船头老刘
。
老刘鼻子轻哼了一声,派头十足地点点头:“
到什么地方了?”
“噢!”许三向外看了看,沿途的路程自是极
熟。立时脱口道:“快到首应县了,再下去是监利
县。呵呵,还早呢!要到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能
到宜盛城了!”
“哼!”老刘不耐烦地听着,一双焦黄的眉毛
时开又合,两只眼睛频频眨动:“到了首应县记着
来叫我一声,我要下去买点东西。”
“是!”许三躬身答道。老刘交待完
这几句话,刚要转身,一眼看见了许三手里端着的
药碗,怔了一下:“什么东西?”“这…”许
三结巴着:“是一碗药……”“药?”老
刘复又走了过来。许三喃喃地道:“是药,这舱里
的一位老……老人家……”
“这舱里的老人家?”船头老刘脸上忽似罩上
了一层严霜,拧过头来,瞪着许三:“这是怎么回
事?难道第一天行船吗,不知道我们远途行船是不
能带生病客人的吗?”
许三不安地干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这
么回事,船上有个老人家……”话音未落,只听见
“啪!啪!”两声脆响,许三已挨了两记耳光。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第一眼看见这位船头开始
,周为就颇不顺眼。眼见许三无端挨打,更是气上
心头。一伸手,却是抓住了船头欲要再次挥下的手
掌。不知怎地,明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老刘
连抽了好几下手臂,却是无法撼动分毫,好似被一
只铁钳夹住,生生作痛。
“你这小子,却是作甚?”
抚着火辣辣的面颊,淳朴的许三横过身来,
“小周,使不得,快放下,快放下!”
周为轻哼一声,松开手掌,身子却是隔在了老
刘和许三之间。
“船老大,你有事说事,何故动手打人?”少
年郎冷冷道。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掌,老刘还想发作,看看
怒目圆睁的周为,却又忍住,只是对许三冷笑了一
声:“你好大的胆子!”
老刘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客舱里步出一个老
年文生。他脸色蜡黄,身材枯瘦,双手笼在袖中,
似是畏寒俱冷,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惟双目之间却
是炯炯有神。身上一袭长袍,宝蓝的颜色,闪闪发
光,长长地曳下来,点滴皱褶皆无,乍一看就如同
整匹缎子般平滑光洁。老年文士眉头微皱,似是有
些怒意,可不知怎地,转瞬间,又是神色放轻。
老刘正待发作,却见老年文士指了一下许三道
:“此子是受老夫所托,帮忙熬些汤药,不成想却
是犯了船上的规矩,老夫代为配个不是,尚请船头
大人莫要计较。如是惹得船头大人恼怒,老夫这
里有纹银一锭,只当是给船头压惊,你看可好?”
说话间,一锭白花花的纹银已是落到了老刘的
面前。
“哎呀妈,整锭的纹银啦,这次可是赚了!可
够我跑好几趟的了!”
老刘一伸手,拾起银子,紧紧的攥在手心,好
似生怕银子会飞走一样。
“罢了罢了,既是老先生为你们说情,老夫便
饶了你俩。许三,到首应了记得叫我,再误了事,
绝不轻饶。”揉了揉还有些发痛的手掌,再两眼凶
光的看了看周为,船头老刘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