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朝露殿门前的石阶异常冰凉,连阶上的青苔都阴冷刺骨。
她夏侯烟雨在上面跪了五个时辰,只为向殿内高贵的皇后妹妹求个恩典准许太医给她可怜儿子慕容脩看诊。
可直到脩儿奄奄一息,她也没有等到那道懿旨。那一刻夏侯烟雨疯狂了,她抱着弥留的慕容脩闯进了朝露殿,当着慕容垂的面狠狠的给了夏侯云裳一个耳光。
“夏侯云裳,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三岁出痘,连继母都不敢靠近你,只有我不眠不休照顾你三天三夜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十岁惹风寒,大夫说要亲人的血肉做药引,我毫不犹豫的割肉下药,再一次救你一命。你十六岁时继母去世,我将孤苦无依的你接到燕王府居住,吃穿用度不比当时做王妃的我差。可你呢,趁我怀脩儿的时候爬上了龙榻。你是我亲妹妹,我将眼泪流在肚子里请求当时的燕王如今的皇上纳你做侧妃。你夺夫主,占后位我虽怨,却从不恨你。我自认待你不薄。脩儿是你的亲侄儿及庶子,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你要见死不救。”
云裳一脸无辜的靠在慕容垂的怀中,泪光莹莹的说:“姐姐天生断掌,命克六亲,如今脩儿死了你怎能来怪妹妹我。妹妹从小灾病不断,安知与姐姐无关?如今怎都是妹妹不是了?”
慕容垂一把扯开疯狂的她,反手就是一个狠狠的耳光,打得她脸颊红肿老高,嘴角流血。
“你疯够了没有。云裳是皇后,你居然敢当着朕的面掌掴她。你的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皇后。这个疯妇,少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云裳邀功。要不是你这个煞星,云裳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虚弱?就连脩儿也是你克死的,你凭什么怨别人。”
抽出腰间的宝剑,慕容垂阴鸷一笑。“朕早就应该杀了你这个煞妇。否则朕的后燕王朝恐怕也会毁在你手里。”
她像狗一样的匍匐他脚下。
抬头仰目,他依旧那样眉秀眸清,如山巅玉树萧然轩举,似盈月之华孤傲清朗。
这样一个俊逸如仙的男人曾与她许下白首之约,曾与她耳鬓厮磨十几年,他说她不是煞星,无需对谁的生死负责。还说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如今他又说儿子是她克死的,妹妹是她害病的,连江山天下动荡飘摇都是她这灾星当空的缘故。
那一刻她好想笑,就像此时一样,仰头狂笑不止。是她蠢,是她蠢……是她轻易相信慕容垂的海誓山盟,相信云裳的姐妹情深。这样的她愚不可及……
“闭嘴,不许笑。”慕容垂的眼中尽是愤怒与厌恶,可她慕容云雨只是笑,笑得连嗓子都哑了还是用尽全力的笑。
“疯妇,我让你笑。”
银光倏然闪过,慕容云雨再也无法笑出声音,那双捂着樱唇的纤细如葱的手指间鲜血慢慢渗出,越来越多。
“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如何笑。卢安,将她扔到北苑去,别再让朕看见她。”
慕容垂他好狠,他好狠,半点情分都不留。
“皇上,姐姐的眼睛好可怕。”夏侯云裳如受惊的小狗一把窝进慕容垂的怀中。
“给朕挖了她的一双眼睛。”
“皇上,大皇子的尸体……”太监试探性的询问慕容垂。
“煞妇之子本就不祥,就跟她母亲一同贬为庶人,随意埋了吧。”慕容垂看都不看脩儿一眼。那是他第一个儿子,可在他眼中竟如草芥一般。
她的脩儿从小就聪明懂事,不过五岁就将论语背的滚瓜烂熟。脩儿从不调皮玩闹,永远都是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她的脩儿,她再也见不到了……她好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眼睛,只摸到了两个窟窿,她的眼睛早已不在了。
北苑破烂的宫门被咿呀的推开。太监尖锐的声音刺入她的耳膜。
“夏侯云雨接旨!”
她坐在雨中,冷笑。终于来了。
“接旨啊!”那声音显然有些不耐烦。
接旨?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云雨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反正接旨是死,不接也是死。既然都是死,她为何要给一道催命符行礼叩拜。
她坐在冷雨中动也不动。闪电划破长空,刹那间黑夜宛若白昼,骤然而至的光照打在云雨的脸上,那双失去眼睛的黑洞愈发狰狞,令人触目惊心。
此情此景吓得那太监心尖一颤,险些打翻手里的东西。看着眼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夏侯云雨,老太监竟一时失了言语,好一会才勉强发声,说道:“咳咳……既然是要死的人,咱家也不与你计较。”太监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黄绸。“夏侯氏云雨,命格不祥,有伤国运,承顺天意,赐夏后氏云雨死罪。夏后氏这里白绫一条,匕首一把,鸠酒一杯,你任选一样吧。”
慕容垂倒是替她想的周到,用这么多种死法送她上路。
明明他想让她死,却说是天意,他把自己比作天,她真想知道何时风云诡变,翻了他的天下。
摸索着那樽酒杯,她幽幽的笑了。
她慕容云雨发誓:来世他生,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操控她的人生。来世他生,她只做刀俎,不为鱼肉。害她者杀,负她者亡。
一口饮尽杯中之物,了却她这个不堪回首的人生。
大雨下的放肆,似乎想要将污浊冲尽,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