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僧辩东去后,湘州无人镇守,虽说与晋南各自约定湘南湘北边界。但湘东王仍疑心湘州生变,遂任安北将军建宁侯王琳为湘州刺史,命他分兵镇守湘北。王琳遂派心腹大将陆纳前往湘州,镇守长沙。自己仍驻防于江陵北,防雍州与西魏。此时,直将军夏侯云重亦在王琳账下,职为南平太守。
先时,皇城被攻破,邵陵王部大乱,后邵陵王子永安侯萧确被侯景所杀害。夏侯云重便带十数亲兵部曲,逃往湘州。沿途亦有劫掠钱粮,招聚匪盗之事。未至湘州,已募千人众。至郢湘边境时听闻湘东王部攻打河东王。权衡之下,归降于湘东王鲍泉部。后鲍泉败给河东王,夏侯云重退回巴陵,亦占城为霸。鲍泉因战败获罪返回江陵后,湘东王再派王僧辩为主帅,王琳为副帅,再伐湘州。王琳欣赏夏侯云重骁勇之名,于是再度遣使招降。夏侯云重便归顺于王琳。同在王僧辩麾下平定湘州后,又随王琳北上护卫荆州北部,对抗岳阳王与西魏。数年相处,王琳识其才干,亦认其忠勇,引为心腹。
而王琳其人,时年不过二十五岁,在军中却人望日盛,广受爱戴。时人多赞为江北王郎,是南朝后辈郎君中难得文武双全干才。后来,其原属军户贱籍之事披露,虽江陵朝臣多有轻视,但在军中却威名未损,反而更得基层兵众武官爱戴。而后,湘东王改兵籍旧制,亦先在王琳所部试行,由此,王琳所部更加强盛。
上游江北之地,岳阳王在北,长安魏廷在东。而荆州北部,正是王琳为帅,镇守对抗强敌。后又被湘东王倚重,兼镇湘州,不久又兼镇郢州。自此,荆州全境,乃至江南半壁便也置于他手中。
岳阳王萧察自攻下南平郡后,对荆州首郡南郡却不能奈何分豪,对王琳咬牙痛恨,却也无可奈何。岳阳王账下司马便献计道,王琳颇谙兵法韬略,硬攻不下,不如使计诛心。岳阳王萧察听闻便允。不久,岳阳王萧察派账下心腹,亦是宗室世家子弟两人,假意叛逃出襄阳,投往江陵。此二人到江陵后,只以京中纨绔子弟面目示人,又用宗室世家关系,传播消息,以乱视听。只道,雍州与西魏只惧荆州王僧辩一人,视王琳如黄口小儿。如今王僧辩已东下,江北无所忌惮,只恐侵吞南郡。后又命人于江陵市井散步谣言,纷说王琳有天子像,已得半壁江山,早晚南朝尽归其手。又说,王琳长姐被湘东王妻毒杀,王琳心内愤恨,常于江北大营内怨恨湘东王。
如此几番,终于有风言风语传至湘东王耳内,湘东王只不动声色。有亲信者往北营,告之王琳。王琳少年得志,亦是王亲,只不将此闲言放在心上。亲信者便于私下嗟叹,别话都无事,只有天子像这话,恐怕会犯了郡王大忌。王琳自幼便长相俊美,如今正当英年,更是风姿出众,众军爱戴他者都称之为王郎。王琳亦自傲于风度,只将天子像这话当做夸赞,更不以为意。
不久,湘东王萧绎便遣使召湘州陆纳回江陵述职,那王使是太舟卿张载。此人为人刻薄,且与陆纳曾有私仇。陆纳此前已听闻些许谣言说湘东王疑心主帅王琳,今又突见遣使来召,遂心内犹疑。偏那张载又以言语呵斥讥讽陆纳,陆纳本是行伍莽夫,本就暴躁,便被张载言行激怒,命军士鞭打张载。那张载本是文士,视此为大辱,便大骂陆纳抗王命不尊,心怀大逆谋反之心。言语间,又涉及王琳,同被其辱骂。陆纳被彻底激怒,命人将张载肠子掏出,绑在马腿上,使马狂奔。手下人俱苦劝不住,眼见那张载被拖的肠断人亡,都知大祸临头。
陆纳却道无妨,亲书认罪书,只言张载口出污言秽语,诋毁军帅,扰乱军心,被他陆纳按军法所杀。斩杀王使之罪自己将往江陵亲领。陆纳先命人以快马递送认罪书,后也打理行装出发往江陵。然还未走出三城,就听江陵传来消息说,军帅建宁侯王琳已被湘东王召往江陵,问谋反之罪。陆纳大惊,命车驾快行,仍欲往江陵解释。部下苦劝道,将军若往江陵,军帅更无人救出了。陆纳仍行,不多日,就听闻副帅殷晏在狱中自尽消息。陆纳对自己鲁莽杀张载追悔不及,亦大恨湘东王不辩忠奸,遂返回长沙,举起反旗,欲逼湘东王释放王琳。
湘东王萧绎召王琳进江陵后,便扣押下狱。又严刑审问其亲信部下,拷问其谋反罪证。副帅殷晏不堪忍被酷吏逼供招认莫须有罪名,于狱中自尽。也有从将不堪酷刑,被迫罗织罪行。湘东王听后,半信半疑,只仍关押王琳,另派心腹接管江北大营。
江北众军均归心王琳,突闻主帅副帅被无故扣押,后又听闻被下狱制罪,便起骚动。湘东王所派新帅弹压不住。此时,南平郡太守直将军夏侯云重便出面安抚军心,甚至镇压屠戮哗变之部。湘东王于王宫中闻听夏侯云重之名,认为其是忠王室之臣,亦提拔倚重。
此时,湘州陆纳打着救王琳名号,据地而反。湘东王踌躇,欲召回东部前线王僧辩回师平定,又担心东部被晋南王占先机。此时,夏侯云重主动请兵前往平叛。湘东王便生疑,问道,卿要请兵多少,可有必胜把握。夏侯云重便答,殿下给我五千江北旧部,三月内,我必平定湘州。湘东王便留夏侯云重身边唯一亲眷,其幼弟夏侯蓬越住在王城,又与他五千兵马。夏侯云重便带兵前往湘州平叛。
湘东王因此突生肘腋之患,一时难平,不想东部同时决战于侯景。恐不能全力支援王僧辩,使其不能压制防备晋南王部,让晋南占了上风。遂谴使递书至豫章晋南王处与王僧辩处,言侯景调各地大军至南豫,是困兽之斗,应避其锋芒,以静制动,其势自颓,命前线各军停步休整。晋南王麾下文武只主张进兵,湘东王便连谴三使至豫章,软硬兼施,逼晋南王同意停兵。如此,湘东王终得以时机,全力肃清己部异心者。
且说夏侯云重率军至长沙郡后,猛攻两城,就停了下来。后再与陆纳军交锋,均喊声震天,却只是佯攻。如此僵持做戏两月,方派遣心腹前往陆纳处交接。陆纳大骂夏侯云重卖主求荣,无耻之辈,欲斩来使。那使者面无惧色,说清楚前情后因。陆纳虽莽却非蠢人,也觉其言有理。那使者又道,夏侯将军言,将军若真想救王郎,只当如此如此。陆纳听后,便按其言,上万字书,悔己之过,为王琳申辩。书中最后道,只要建宁侯洗脱嫌疑,复旧职,自己甘愿裸身出城,领任何惩罚。
夏侯云重便将此信递往江陵,言说不知陆纳此言真假,可绑缚王琳前往阵前,若陆纳果然归降,此事可解。若陆纳狡诈,王琳可为质。湘东王犹疑,遂召夏侯云重回江陵述职。夏侯云重接王命后,片刻未耽误,只带亲兵数人,昼夜返回江陵。夏侯云重回江陵后,湘东王亦重赏安抚,却另派亲信将领率兵押王琳前往。
至湘州后,两军阵前,请王琳登高坛,向城里示意。陆纳所部见王琳安然无恙,俱痛哭流涕,便对攻城将领道,王郎安然入城,我等即降。湘东王将便放王琳入长沙城。王琳入城后,便命原旗下众将士放弃武器出城投降。陆纳等俱痛哭投降。随后,与王琳共返回江陵。此时,湘东王萧绎疑心方解。只命杀了陆纳,其余人等均赦免其罪。湘州与郢州亦派别将守卫。
不久,岳阳王派兵南下攻打南郡,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亦派世子萧圆照率大军东至巴东隘口,距江陵仅几日之程。湘东王便复王琳职,大摆宴席于凤凰殿,执手而泣,尽释前嫌。王琳再度为军帅,镇守江北大营、JX大营。湘东王安插心腹牵制左右。夏侯云重亦得湘东王与王琳两方重用。
且说湘东王与晋南王王师,合兵东进,敌占各地均有义士响应。侯景麾下大将刘神茂亦据东扬州南几郡归附,此正收复失地大好时机。王僧辩本也欲趁此众心归一、士气大涨之时,一气收复江线,直奔建康。却不想,此时上游荆湘突生肘腋之变。王琳下狱、湘州造反,武陵王出兵巴东,岳阳王攻打南郡,湘东王四顾不及,怕东线亦失,遂严命停军。王僧辩深知湘东王为人,不敢强辩,只能命大军停步,驻扎于广陵东,名青草州之地。
而晋南王部卢奕虽名上以王僧辩为主帅,实际却自为号令,便几次欲单兵东进。幸而不到一月,晋南王命亦到,同命大军停驻。于是几万大军便停步于江东上游,只偶有小战,收复江左几军镇而已。就在江线王师停步不前之时,侯景已蓄足反扑之势。先是其大将谢答仁活捉了刘神茂,将其送往建康。侯景命人将其从脚一寸寸砍成碎块。而后,东扬州各地起义义士也逐渐被侯景部扑杀。同时,侯子鉴于南徐州亦剿灭起义之势。
幸而,南线陆路,陈霸先与徐子瞻部逐步收复南豫州几郡,使得内陆未尽失。陈霸先与徐子瞻占南豫州大部后,晋南王王驾亦从豫章移至徐子瞻部所屯内陆郡城休宁。此时已是太清六年,十二月之事。
休宁郡城,又是一个经历几番浩劫、十室九空的空阔城池。萧黯暂居于城中郡府中,时至隆冬,院内亦枯草深重,残荷断柳。夜晚中,听寒风呜咽,竟似众生嚎哭之声。萧黯卧于榻中,伴着这嚎哭呜咽入睡。他身穿的灰布寝衣之内,有一锦囊以带系于颈上,贴于胸前。这锦囊内有数块细小枯骨,正是笼华食指。当日,湘东王寄笼华食指至豫章,萧黯便将那手指以锦帕包好置于枕下。后来那手指上的血肉渐渐化去,萧黯便将指骨装入锦袋中,贴身携带,一日不离,如笼华还在身旁。
当日湓城会盟后,湘东王将登船西去,萧黯上前牵湘东王萧绎衣角问,王叔,何日可送夫人归。湘东王萧绎信誓旦旦,待你我收复建康宫阙之时,便是各谴质归之时。萧黯于梦中亦企盼,早日收复帝京,早日恢复旧江山土地,早日得笼华归。
至此时,萧黯与笼华,已分离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