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诏和五年,南方郓城下了一场雨。
作为南方的边陲小城,作为以往的军事重镇,郓城在这场雨中显得出其的宁静安逸,或许是久未打仗了,郓城似乎变得亮堂了很多。
这里是南方,却不是世界的南方。
世界的南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澜壮阔,一望无边,看不见尽头的地方就是世界的尽头,听起来很绕口,但却是事实。因为看不见尽头,所以就是尽头。
这里不是世界的尽头,而是大周的尽头。
中原只有一个国家,名叫大周,除了大周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是蛮夷之地,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边荒。大周人生性彪悍,可能是因为大周在天下的超然地位,大周子民都是这样称呼其他民族和国家的:北方草原有北蛮,南方丛林有南蛮,西方沙漠有西蛮,大周在东方,为****。
大周的子民们都爱自己的国家,至于对其他民族的尊重与否就另当别论了。
可能因为大周人的彪悍脾气,南方郓城的闷热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这里的人少的可怜,除了常驻军队外都是穷苦人家,所幸这里的治安很好,生活起来相对清闲安全,似乎连逃犯都懒得造访这里。
现在是夏天,郓城很热,很闷,让人心烦。
只是今天有些不同,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造访了郓城,洗去了近来的闷热,洗去了郓城的尘埃,洗去了人们惺忪的睡眼,让人眼前一亮。
赵则文的眼睛就很亮。
作为郓城最高的军事长官,出生在都城洛阳的赵则文是有一定的眼力和见识的,虽然他对面前这个老人用粘着黄泥的靴子踩脏了自己的地毯有些不满,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表现出谦卑的姿态。
因为对方是贵人,比自己贵的人,至于到底贵多少就不在赵则文的考虑之中了。
这个老人很精神,穿着绸缎做的衣服,看绣工应该来自南越。但是老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周人,满口洛阳口音,很明显曾经常年生活在都城洛阳。
“赵将军驻守在此,自然比我们这些外来人强得多,这挑选向导的事情就就劳烦将军了。”
老人温和地说,“从郓城回到洛阳要经过一片荒原,听说近来大周国内山贼草寇很多,也劳烦赵将军行个方便。”
赵则文低着头扮演着谦卑的姿态,从老人的话联想到了那件事,再加上之前在屋外看到的那辆马车,赵则文的头变得更低了。
“即是如此,”赵则文微微抬头,“末将心里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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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站在赵则文身边的副将问:“将军,你真的要放他走吗?”
赵则文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外面下着的雨,叹了口气,“他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在周律中已经可以娶亲了,他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咱们这小小的郓城。世界那么大,他总得去看看。”
副将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将军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雨水在屋檐下连成了线,赵则文眯着眼睛,突然觉得有些烦闷。
“你今天有公事吗?”
副将明白了赵则文的意思,顺着往下说:“今日无事,合计着去找子期喝两盅酒。将军有何吩咐?”
赵则文点了点头,暗中赞许副将的聪明,“我今天也无事,便和你同去吧。这小子也要走了,我总不能看都不看。久旱逢甘露,咱们雨中漫步如何?”
“都听将军的。”副将微微躬身。
...
...
老人的牛皮靴子踩着泥泞的土地,感受着落在身上的雨水,不禁皱了皱眉。
郓城的雨与南越不同,丝丝缕缕,不大不小,却总是下个没完。南越的雨则是倾盆大雨,动辄就下个好几天,是真正的暴雨。
不管是怎么样的雨老人也不喜欢,即使是生活在南越多年,他也没有适应阴沉的雨天,到郓城又赶上这样的天气让他的心情有些不好。
前面带路的军士似乎感觉到了老人的心情,所以一路上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在前面带路。
转过一个转角后,面前闪出了一排低矮的屋子。屋子是简单的木制结构,低低矮矮,上面的屋顶是用毛草搭建的,足可见郓城的条件之苦。
“大人,这里就是军营的营房,您要找的向导就在此处。大人,请。”军士做了一个手势,请老人先行。
老人微微皱眉,提起袍子的下摆走了进去。
营房比老人想象的要干净和清净的多,干净是因为收拾的干净,桌子椅子擦的都很干净,清净是因为营房中没有人,只有一个坐在床上看书的年人。
老人有些诧异,有些奇怪在军营中怎么有这样的一个少年。
少年年纪轻轻,长得高而削瘦,眉眼干净,虽然不见得多么多么漂亮,但是胜在干净利落,就像是一杯淡淡的白酒,淡而微辣。他穿着一件常见的制式军服,黑色的长发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暗红色的发带在脑后飘荡。
他叫殷子期,老人已经从带路的军士口中知道了这个少年的名字,很普通的男孩,很普通的名字,可是他出现在这个军营中一切就变得不那么普通了。
郓城虽然衰落了,不负初建时的辉煌,但是驻守的军队仍在,这里的军队一直都是抵抗南方越国和游匪的主要力量。国家之间没有道理可讲,游匪更是杀人不眨眼,每个加入军营的士兵都要与他们拼杀,难不成这其中还包括这个小孩子吗?
或许他是在军队打杂的。老人想道。
老人走了过去,看清了名叫殷子期的少年手中的书。
《道经》,就是这本全国全世界随处可见的书。论出处它是道家的经典,论重要性它是修炼的启蒙著作,论广泛性它满大街都是,随处可见。老人看着少年手中的书,又看了看少年,皱着眉头。
修炼,天赋异禀者方可得证大道,成长生不老之神位也。
这是《道经》第一页的第一句话,也是整本书最重要的一句话,同时也是击碎许多人梦想的一句话。
天赋异禀者方可得证大道,可是世间又有多少天赋异禀者呢?
老人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天赋异禀者少之又少,虽说不至于凤毛麟角,也不是随便在大街上碰到一个人就可以修炼,毕竟这个世界受上天眷顾的人太少了。
所以老人惊讶,有修炼材质的人少之又少,难不成他在这边陲军营就可以遇到一个?
老人将信将疑,问道:“所谓道经者,天下道法之始。少年郎,你看的懂吗?你会修炼吗?”
殷子期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眸皂白分明。他不知道老人是谁,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看书,淡淡地说:“我不懂修行,我看不懂修炼的部分。我只是看在书中的故事,翻翻看看,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老人一愣,没有想到殷子期的回答如此坦率、如此自然,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有些不好接受。
《道经》中确实有一些小故事,道家讲究言传身教,其中那位道家祖师云游天下传道之时听到的趣闻佚事也都记述在其中,配上些简单易懂的说明就成了言简意赅的寓言故事,大道至简********就是这个道理。
那些故事中蕴含着真正的大道,许多人都这样说,当然这句“真正的大道”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有看明白的证据。大道无形,哪里事说出来的。
老人看向殷子期的目光有些不屑,认为他也是为了追逐那些所谓真正大道的狂人,对方的淡然自然是在装模作样,因此这次他的语气有些轻慢。
“我们这次回家需要有人做向导穿过荒原,赵将军说这件事唯有你可以胜任。”
殷子期抬起了头,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门口的军士,点了点头,“去哪儿?”
“洛阳。”
“好。”
殷子期又低下了头,根本就没有看老人一眼。
...
...
入夜了,雨停了。
郓城白天闷热,夜晚倒是清凉,再加上白天刚刚下过雨,今夜感觉格外凉爽。
这样的夜晚不应该早早睡觉,不然岂不浪费了这凉风习习的美妙夜晚。有人在斟一杯酒,酒色如琥珀,虽然没有月光,但是也对坐成三人。
殷子期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副将为赵则文斟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满了一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殷子期举杯邀明月,却发现今天根本就没有月亮。他有些兴趣索然,挠了挠头,喝光了一杯。
赵则文和副将相视苦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明天你就要去洛阳了。这一去山高水长,要过不少荒山野岭,近年来盗匪横生,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赵则文放下酒杯,特别地叮嘱道,“好吧,我知道这些你都知道。喂,这个眼神是几个意思?”
殷子期白了他一眼,轻轻地说:“太酸了,你是郓城最高的军事长官,说话就不能痛快点儿。”
副将差点把酒喷出来,强忍着没敢笑。
赵则文瞪了副将一眼,咳嗽了两声有对易小冉说:“依你的聪明应该可以猜出对方是什么人吧。我只是想告诉你,洁身自好,不能碰的东西不要碰。另外,你的推荐书我已经写好了,洛阳的那些书院可都是吃生米的地方,六亲不认就是说的他们。书院不同于世俗,你更要好自为之。”
殷子期一笑,对着赵则文拱了拱手,“将军当年看我有才留下了我,想必那些书院也必然慧眼识英雄,将军看上的人杰他们还不抢着要吗?到时候要我挑选书院之时,恐怕免不了要得罪人啊。”
“你不用给我拍马屁。洛阳的那些书院都是不世出的天才才能进的地方,难不成还会让你随便挑选吗?我的眼光虽然不低,但是书院的眼光只会更高...”赵则文看了副将一眼,皱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副将跟随赵则文多年,十分熟络,这时候也不理会身份地笑着说:“将军啊,您说的这些都没有错,但关键是您理解错了。他哪里是给您拍马屁呀?他只是在吹捧自己呢!你看他笑的那个样子。”
赵则文顺着副将的手看去,发现殷子期正强忍着笑意,发现自己看过来之后还用酒杯挡住了脸,但是肩膀还在不停地耸动,很明显已经忍不住笑了。
不知为何,赵则文看着殷子期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与他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也无声地笑了。
“臭小子。”赵则文心中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