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226年,楚国莒阳。
正是一天辰时,天色将亮未亮之际,莒阳城楼上守城的楚国将士都疲惫不堪,守了一夜,士兵们打着哈欠,握着长枪的手松了一些,身子乏力,便用长枪支撑着,有的倚在城墙上。
身体的疲惫还在其次,对这些楚国将士来说,不知何时秦国铁骑就会兵临城下的那种不安,才更让每一个将士感到煎熬。
虽然此刻秦国正在对燕国扫荡,不过大秦这种怪物可不会按常理出牌,有了强大的兵力财力,秦国那可怕的战争机器丝毫不会顾忌几线开战。前几日刚收到的“严军备战”的将令,更让人惶惶不安起来。
不过短短五年之间,韩国最先亡了,赵国也被破,逃到代地的赵嘉不过苟延残喘,等待着秦国收割掉性命。而荆轲刺秦失败,激怒了秦皇,导致燕国成了下一个目标,燕国覆灭也只在朝夕之间。
等待着别人支配自己命运的感觉,很可怕。
又度过了一天,这些士兵心里想的,是偷偷去风月巷里找个姑娘,把乐子都享足了,死也没那么可怕了。
忽然有沉闷的咚咚声响起,天色已经昏暗,看不清远处的情况,“打起精神来,是骑兵!”城上的将军大声喊道。
几乎已经离手的长枪重新又被握紧,咚咚的马蹄仿佛踩在将士们的心上,让所有人心头一紧。“咚咚……咚咚……”
“有急报,开城门啊!”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北方忽然有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闯入将士们视野之中,带起一路烟尘,转瞬便到了城门前。守城的将军眯起眼睛看,终于看清了来人,是楚国的骑兵,连忙喊道,“是项家的传令兵,速开城门。”
巨大而沉重的响声过后,厚重的城门慢慢张开,那十几骑快马毫不停顿,径直往城中县令府去了。
马蹄声渐渐消失,天色已经大亮。
城楼上的将士才缓过来,松了口气,将军抹掉额前的汗水,大声喊道,“巳时到了,将士换防。”
与此同时,莒阳令史韩群府上。
韩骘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
“该死,又得去私塾了。”韩骘怨道,“都十六岁了,父亲还强制我在私塾读书。”
不是韩骘贪玩,只是他父亲韩群乃是莒阳令史,专管史典书籍,所以韩骘自小便熟读经书,涉猎广泛,自觉那个迂腐的私塾先生所讲已经没什么好听的了。
“不过昨天,孟鸿好像说过今天有件大好事。”韩骘自顾自笑了起来,孟鸿是他的发小,县中富贾之子,他所说的好事,八成是自己的祸事。
韩骘洗漱罢,出了内堂,走到院子里,见巧自己叔父韩成拄着拐经过,便上前拜礼。
韩成年轻时候曾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后来打了败仗,便拖着一条断腿和满身的伤疤回来,因为没有儿子,便由韩群照料着。
韩骘平时和这个叔父很有话说,经常听他讲一些打仗时候的事。
韩成问道,“骘儿是去私塾吧,最近在私塾里,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啊。”
韩骘面露苦色,“私塾先生净会空口谈些无用之事,所讲的儒家学问虽然高深,可是他对孔孟之道的见解,不过皮毛而已,讲出来当真是无趣,骘儿本不想去,不过不去父亲可不愿意,又要骂我了。”
韩成嘴角一扯,面露不屑,“别老听你父亲的,你父亲自己都没个主见,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慧,压根不像你那个笨爹生出来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觉得对的话就去尽管去做,叔父给你撑腰便是。”
“多谢叔父……”韩骘再拜,“时间不早了,骘儿先走了。”韩骘忙出了韩府,步行往私塾去了。
那私塾名唤儒宝斋,是这莒阳里独一家的私塾,私塾里一个长者教授儒家学问总共有二三十个学生,自然都来自富贵之家。
等到学生到齐了,先生便铺开竹简,又开始一天的说道。
韩骘不禁摇头,果然如他所想,这老头又像以往那般,铺开论语便念,毫无新意。
韩骘暗自庆幸,幸好偷偷从家里拿出一简《孙子兵法》,不然今天还真是煎熬。“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韩骘静下心来,尽量将先生干枯的声音排出在脑海之外。
“喂,韩兄……”后面一个声音传来,韩骘正看到兴头上,很不满被人打扰,不情愿的捂住耳朵,不过那个人可不管他情不情愿,继续不屈不挠的喊着,“韩兄……韩兄……”韩骘不用看也知道是孟鸿在叫他。
“何人在吵嚷……”韩骘还没有应答,倒是先生先不耐烦了。
先生瞪着眼,说教起来,“《吕氏春秋》有云,古之帝王,未有不尊师者也,帝王尚且尊师,你们这些孺子怎可在我讲授之时叫嚷,岂不是……”
“等等……先生……”孟鸿知道要是让这个老迂腐说下去,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所以孟鸿一咬牙,抽身离开书案,猛地躺倒在地上,大喊道,“先生,我犯了急病,突然腹中如刀绞,我要看大夫,快让我去看大夫。”
韩骘不禁目瞪口呆,从没想到孟鸿还有这种才能。
此刻孟鸿脸上的痛苦之色极其逼真,喊叫声哀切无比,只差口吐白沫了。孟鸿发挥完才能,呢喃着,“快去看大夫。”便一下扑倒在韩骘身上。
韩骘明白孟鸿的意思,自己跑出去不行,还要带上自己,只能无奈的看着先生。先生一摆手,咬牙切齿道,“快带他去看大夫。”
韩骘只得搀扶着还在奋力假装痛苦的孟鸿,缓缓出了私塾门。
薛城中有一条沂水流过,贯穿全城,此刻韩骘和孟鸿沿着沂水石岸走着,看着热闹的行人。
韩骘还对孟鸿打扰自己看书的事有些生气,责备孟鸿,“你啊,又不知道有什么歪主意了,自己跑出来不行,还非得拉着我出来。”
孟鸿一拍韩骘肩膀,“韩兄此言差矣,我孟鸿是什么人,没有人比你清楚了,我叫你出来,自然是有天大的好事和你共享。”
“天大的好事,莫非又从家里偷出北疆的美酒来了?”这是韩骘能想到孟鸿做的唯一的“好事”了。
“今天没有美酒……”孟鸿摇着头,故意拖长了嗓音,“只有……美女……”
“美女?”韩骘猛地停住脚步,“你把我骗出来,就是为了看美女?风月巷我可不去,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说到哪去了,哪能去那地方啊,去也不是白天去啊……呃,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神圣之地,就是城隍庙。”
韩骘翻个白眼,“你是该去好好拜一拜了,你看你印堂发黑,做事奇奇怪怪,怕是惹上什么晦气了,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我就不去了。”
韩骘转身就要走,被孟鸿急忙抓着胳膊,“我还没说完的,好了我不卖关子了,你听说过林琰没有。”
“林琰,不是城东林家小姐吗?就是那个每次上街都能引起滑虞城中一阵轰动,万人追捧,甚至还有一次让县令误以为是****,出兵维持秩序。”“我就说嘛,谁不知道咱们莒阳排名第一的美女,就算是韩兄你也是有所耳闻吧,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见不到,今天可是天赐的机会啊。”
“我当然有所耳闻,还不是听你说的,你哪天不得念叨上三五遍,什么‘天生丽质,肤如白玉,体态婀娜……’,最让我惊讶的是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你没见过她……”
“这不是马上就要见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林琰小姐今天要去城南的城隍庙还愿,错过这次可是再也没有机会看上一眼了,韩兄权且当是陪我一起,了了我的这个心愿。”
孟鸿说完,也不等韩骘回答,便拉扯着他往城隍庙去,生怕韩骘跑掉一般。
韩骘不禁摇头,“你不用拉我,我韩骘也是个男人,你见过对美女不感兴趣的男人吗。”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城隍庙,却发现那里竟然比往常拥挤许多,好像恰逢什么盛会,无数的人涌在那里,狭小的老街道早被挤的满满当当。
孟鸿疑惑不已,“今天没有庙会啊,怎么会这么多人,难道真的……”韩骘也不禁捏了把汗,这人确实太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鸿站在街边,叫住一个男子,“敢问兄台,今日城隍庙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这里为何会这么多人。”
那个男子气喘吁吁说道,“今天林家的小姐要来城隍庙里还愿,大家都是想来一睹芳容,想看可要趁早,林家小姐进去可有一会了。”
说完那个男子头也不回,扎入人堆中去了。孟鸿愣了半晌,破口大骂道,“该死的小李,还说这事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你还我的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