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城外路上,两头毛驴前后而行,引起不少路人侧目。张良骑着毛驴走在前面,他白发挽起,显得无比清瘦,手里牵着一根麻绳,麻绳后面,非人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另一头毛驴上。
非人一脸的不服气,可也无可奈何。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心软送张良回府,竟然会被他敲晕,还被捆着带出了长安城,也不知是要把自己带到哪里。
两人一路东行,路上渐渐没了行人,非人回头望了望,长安城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轮廓。
非人朝前面嚷嚷道:“张子房,你要把我带到哪里!”
“离开长安……”张良头也不回。
非人扭了扭道:“你先把我松开。”
“不行!”张良道:“我知道你想要报仇,所以绝不会放你回长安,长安是非之地,离开越远越好。”
非人不服气道:“凭什么她吕雉心狠手辣,你张子房还要忠于她!”
“我不是忠于她!”张良反驳道:“我是不想你再去送死!你想复仇情有可原,但你可曾想过结果!想过陛下?”非人一时沉默,张良道:“陛下一直对你怜爱,从太后诏你入长安开始就唯恐你遭其毒手,日日伴你左右,你若是复仇杀了太后,置陛下于何地!太后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倒时他是杀你还是留你?难不成最后你还要弑君篡位不成!”
非人道:“我只想报仇,她吕雉将我母亲折磨而死,我不能让她寿终正寝!”
张良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但这个仇你此时不能报,届时不但你不保其身,陛下也会受到牵连。陛下性格温懦,全靠太后支撑才能安坐皇位,若是太后一死,无人震慑诸王,光是先帝那几个兄弟就能搅的天下大乱,还有你大哥齐王,今年太后故技重施,想在酒宴上将其毒杀,幸亏陛下发现才躲过了一劫,你以为太后一死他还会安心做他的齐王?他可是先帝长子!这个仇你现在绝不能报!”
非人嗤之以鼻道:“说来说去,不还是忠于她吕雉。”
张良来到赵非人身边道:“我是忠于大汉!我不想看着我随先帝辛辛苦苦,戎马一生打下的大汉山河,成为昔日的周王江山!毁于一旦!”
“难道就任凭她吕雉兴风作浪,为所欲为,我就只能苟延残喘于世吗?”非人不服气。张良看了看远处的山影,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可以等!此时你就只能苟延残喘。如今朝堂内外太后当政,遵从者甚多,你此时报仇只是自寻死路。你想报仇现在只能耐心等待,太后心狠手辣,无所顾忌,任人唯亲,日久天长下来,定然会有人对其不满,倒时你再报仇,进可顺势而为,退可保全起身。”
非人闻言,平静下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良道:“不会太久,到时你所要顾虑的就只有你的身份……”
非人不解道:“身份?”
张良道:“到时你是以赵王刘如意的身份,还是以如今布衣非人的身份?若以赵王刘如意的身份,则定然会有人推举你为皇帝,若以布衣非人的身份,则到时只是泯泯一员而已。”
非人想了想,望着远山,淡淡道:“如意已死,我是非人。”
张良满意地点头,露出一丝微笑:“你死而复生天大的机缘,也见识了世间的种种玄妙,应该知道,这天下还有另一个世界,它就在我们身边,可普罗大众却看不见它。你天窍已开,若有心在此,定然不会是泯泯众生中的一员。”
非人道:“你这般费尽唇舌,难道只是想把我带离长安?”
张良笑道:“我费尽唇舌,其实是在求你另一件事。”
非人好奇道:“什么事?”
张良道:“到了你便知了。”张良显得神秘莫测,非人不以为然的看着远山云雾,群雁飞行。
张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他自从确认了非人的身份,就一心想着将他带去见师傅。师傅一生都在复原先祖的修仙之术,看过无数玄门甲书,定然能知道刘如意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能得天娇宠,死而复生。若是真如东园公唐秉所言,他对天地万物有着额外的感触,亲近自然万物,能帮助师傅复原些许巫仙大道,也算是报了师恩。
一路,满眼尽是秋山红叶,黄叶斑斓。过了几日,便是函谷关,非人舒了口气,跑到张良面前道:“我身上的绳子可以解了吧?你说过到了函谷关就可以解得!”
张良笑了笑,随手解开了非人身上捆着的绳子。非人终于摆脱了束缚,急忙上下抖动了一番。他不是没有想过夜里偷偷解开麻绳逃走,他见识过张良的手段,觉得他即使逃了也定然会被再抓回来,况且他也已被张良说服,觉得之前的确考虑欠缺,有些冲动。
函谷关关城不大,本来是个驻军之所,没有百姓居住。因为有不少商贾在此落脚整顿,久而久之就多了不少商铺人家,入关的人一路舟车劳顿,想休息一下,出关的人即将远途跋涉,也想饱睡一觉。
张良二人自是住在官方驿站,一人一屋,张良不怕非人逃跑,并未严加看管。非人闲来无事,就在在函谷关中逛了逛。一圈下来,正觉得无聊时,忽然瞧见了一个红衣女子飘来飘去,她看见吃的拿起来就吃,看见喝的拿起来就喝,所有人竟然对她都视若无睹。非人觉得有趣,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她五步并做两步,走起路来轻盈无比,乍看之下才像飘来飘去,甚是优美。
非人无意间注意红衣女子竟然没有影子,无影必非人类,如今日头高照,所以她绝不可能是鬼魂一类,这无疑又勾起了非人的好奇心。非人紧紧跟着,又跟了没多远,红衣女子迎风而起,竟然被吹散成千万片火红的枫叶,随风飘落。非人惊异,接住一片枫叶,呆若木鸡。半晌,赵非人悻悻而归。
夜,清凉。
函谷关城不似长安,一入夜就没了什么人,满山的风声刮着树叶,嗦嗦作响。天上月朗星疏,银河如利剑将天空一分为二。
非人捏着那一片红叶,在窗前看着黑夜中起伏的黝黑山岭,听着山谷中激流的河水声,还有夜莺四处唱和。他站了许久,直到有些困了才合衣睡去,山岭间的虫鸣好似催眠之声,无比舒适,闻着窗外山野的香甜,非人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有清风‘呼’的轻柔而入,红衣女子轻轻坐在了窗上,看了赵非人一会,光着脚走下窗台。没几步,红衣女子走近塌前,跪在赵非人身边,从他手上抽走了那一片红叶,红叶在女子身上红光一闪,没了影子。
“居然能看见我?”红衣女子声音空灵,静静靠近了些,看着非人的脸,端详许久,她伸出手搁在了非人的眉间:“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能耐。”
女子玉手娇嫩白皙,葱白手指细长,探出红袖纤纤而动,在非人的眉间、人中、下巴各点了一下。片刻,非人脸上的这三处分别闪过了一点金光,一晃而逝。女子惊讶了一下,忍不住的又点了一遍,金光再次闪现,女子捂嘴惊叹。过了一会,女子想了想,又把手放在赵非人头顶天灵盖上,一时红光闪动。许久,女子微微蹙眉,一脸奇怪:“怎么这么高的资质,体内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女子用了些力,片刻,非人掌心的红线竟然钻出来,兀自扭动。女子眉头稍稍舒展了些,有些失望:“就只有这个玩意?”
红衣女子手一撤离非人,红线就又钻回了非人掌心。她把手放在赵非人的脐下丹田,然后一路而上,掠过了他的胸膛,最后在他的锁骨间停了下来。
非人的锁骨间带着什么东西,红衣女子拨开他的衣领,看见一个骨符,用金丝线穿在脖子上。骨符大小好似眼睛,白里泛黄,上面篆有许多文字,红衣女子一个也不认识,她从未见过,好奇的看了几眼,觉得寻常无异,正准备放下时,骨符突然亮出一道诡异光芒,红衣女子的手像被黏住了一般,怎么也摆脱不了。她吓得失声尖叫,身子不受控制,瞬间化作万千枫叶,尽数被骨符吸入,速度之快只剩下她的声音还在屋里回荡。
非人被猛然惊醒,揉了揉眼四下看看,以为是在做梦,就又倒头睡去。浑然未觉原本通体纯色的骨符上,多了一圈红色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