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代苑开始不停的敲门,我过去打开了,她还是怒气冲冲,“你进来这么半天,傻愣着干嘛不开门?”
我说:“小代,这屋子不太正常。”
同时我让她看那木门的插销,再次说明前一晚真不是我反锁的门。
可代苑还是狐疑的看着我,说屋子是我先进来的,谁知道门到底是怎么关着的,同时坚称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她也几乎每天都会起夜,但从来没被反锁在门外面过。显然,她还是不相信我。
我有些无奈,鬼事已经让人烦不胜烦,如果再加上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那么人事会比鬼事更为难缠。
这仿佛是许多鬼事里最常见的主题,鬼事闹到最后都是人在闹,以鬼事突显人性,反应出人与人之间的什么什么,人性的云云,云云。
好在小代毕竟也是久经鬼事之人,见我不再解释,她也就不再得寸进尺,默默的躺床上睡去了。我知道,她还为刚才的事怀恨在心,这也正常,但至少我的提醒,她应该是放进心里了。
我还是躺回自己的地板。折腾了半夜,困意上来,又睡着了。
不知何时,听到外面有声猫叫,非常凄惨。我睁眼看看,天还没亮,心想可以再睡一会,迷迷糊糊的,听到一阵敲门声。
我一下惊醒过来,以为是在做梦,敲门声又响。我心里感觉不对,代苑又起夜了?
轻轻起来,走到床旁边,却见代苑好好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既然代苑在这屋子里,那么敲门的是谁?
我心里有些冷。
走到门后面站了一会,屏息凝听。
敲门声继续。
我打开手机,借着光亮,随后打开了门。可是门外冷飕飕的,只有山风卷过屋子外面的石子小路,却是什么人也没有。
我正打算关门,脑海里忽然有个闪念:那东西会不会已经进了我的门?比如现在我一转身,它已经站在我的身后,紧贴着我的鼻尖?
这样想着,我假装看手机上的时间,想借此看看后面到底有没有站了什么东西,没得吓个措不及防。
可是,就在我将原本照向门外的手机调转过来时,我看到门外黑暗中,依稀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村妇的模样,披散着头发。身上裹了一条灰色的麻布,遮住了身体的绝大部分。我看不清她的脸,那张脸有一半遮在了乱发下面,另有一半躲藏在麻布里。
我隐约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但是紧接着,那阵窒息之感铺天盖地袭来。我全身力气仿佛刹那被抽去,手掌一松,手机落在地上。
随着手机的落地,那阵力道显得更加强烈起来。我明白,这些东西很怕手机,可是明白了也没用,我根本没力气伸手去捡回。
不过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右手前方似乎有些稍微清新的空气,这仿佛是那阵窒息感笼罩的一个破绽。求生的本能让我一头扑到右边去大口喘息,但很快这气息没了,那股清新出现在了更前方一点的位置。我于是接着本能的往前走,试探着一步步的去寻找可以供给我呼吸的那点清新气息。
那一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从小听惯了的那种类似“被鬼牵”的遭遇之中。
当时,我周围的所有空气都已被夺去,我大脑已经处于暂时性的缺氧状态之中,变得昏昏沉沉,意识里一片混乱。
生命之于我,几乎只剩下了最后也是最基本的呼吸氧气这一求生的本能;而在这片巨大的真空般状态之中,唯有一个很细小的缝隙,可以透入一点新鲜的氧气,正是这一点氧气,让我如同一个牵线木偶般,本能的跟着它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我不知道,也根本没有能力考虑我当时究竟是在做什么。我仿佛因为极度的疲倦,陷入了极深的睡眠之中,甚至眼睛都是合上的。
仿佛因为氧气的极度缺失,让我的身体自动的选择将生命活动降低到最少,不止全身绝大部分的器官,甚至是大脑,也进入到沉睡般的低消耗状态。
唯有呼吸的器官在积极的活动着,争取着可以争取到的任何一点氧气,供自己生存。
我想,如果不是先前许多鬼事,让我大约明白了鬼灵现身与氧气的关系,可能我直到清醒以后也不会明白,这一类型的“被鬼牵”并非简单的“梦游”,而是真的为鬼“牵制”,根本无法自由的要跟着它留出的那点仿佛破绽一般的氧气来源往前走。
难怪许多人在梦游之后,往往摔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因此而丧命的。因为如果他们当时的梦游并非寻常意义的“梦游”,而恰好就是遇鬼的话,那么他们不止没有意识,没有视力,即便是有,那也没得选择,因为生命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趋向有氧供给呼吸的地方,哪怕那里就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那一刻,人之为人,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命本能的,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可见人的生命,其实何等脆弱。鬼灵正是吃准了我们这一点,我们对于氧气的不可或缺,因此它们虽然虚无缥缈,却总能凌驾于我们之上,对我们招之即来,如同玩偶。
我就这么被鬼“牵制”着,全无一点选择余地的往前走。
有几个偶尔清醒的瞬间,我发誓以后凡有鬼灵出没之处,务必自备氧气面罩,好让它们无从下手。
是的,这是必须的装备。
可是睡觉的时候怎么办?
毕竟“鬼牵”事件大多出现在人睡眠之中,而我不可能带着氧气面罩睡觉,我们到底要如何对付它们?
我不清楚那女鬼究竟想把我带往何处。但是随着上山的路径越来越陡,周围寂静的山野里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披着灰黑麻布的鬼魂。
他们晃晃悠悠的飘在那些长着短草的土岗上,齐腰深的灌木丛中,深深浅浅的黑松林里。
有的则如一条绳子般,缠在古老残破的墓碑上;还有的,则直接将自己悬挂在松枝上。
这些鬼魂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脸上没有下巴。或者空有一个下颌骨,却显得非常残破,像被什么东西咬坏了似的。
那时我已经注意到,其实“牵”着我往前走的这名女鬼,她那被麻布紧紧包裹住,却依然时不时的露出一点的下半个脸上,同样是没有下巴的。
只是这些鬼影都非常淡薄,如同雾霭一般,漂浮在山林之间。
如果不是这女鬼亲自找上门来,并将我一路“牵”到这里来,我会以为这许多鬼影,甚至包括女鬼本身,都不过是日出之前,缠绕在这些雄奇山峰之间山岚野雾的一部分而已。
女鬼“牵”着我,一路走到一座悬崖边上。
悬崖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但我当时毫无感觉。我那偶尔清醒,但绝大部分时候处于昏沉状态的意识,让我完全丧失判断能力,而事实上,我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过,就在我踏上深渊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逐渐充足起来。我感觉在以我自己为圆心的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我差不多已经可以自由呼吸。我于是不再往前,但也不能后退,只是被封锁在那道悬崖边上,稍不留神,就会跌落下去。
这时,一个声音惊叫起来:“刘宇,站着别动!”
我一怔,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身旁的鬼影都忽然消失,我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
我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有些模糊的记忆,但又都不清晰。我低头一看,全身出了一阵冷汗,本能的往身后一退,跌坐在草地上。
代苑从山下赶了上来,过来就猛拍了一下我肩膀,“刘宇,你清醒了没有?”
我看着她,心里还是有些惶惑。
她弓下身子来,认真的看着我,“喂,刘宇,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梦游么?”
我努力摇了摇头,逐渐清醒过来,“我……我好像是被鬼牵了。”
“被鬼牵?”代苑显得有些迷惑。
我想起在我还读小学的时候,邻居一女孩的外公曾在一天夜里,莫名其妙的跑到半山里去摔死了。
后来人们发现他的时候,都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因为这位老人常年腿脚不便,基本上属于半残疾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在大半夜里走这么长的山路,何况那一路上还有许多沟沟坎坎,许多陡峭的山坡,那是年轻人走起来也是非常吃力的。
可是老人都一一越了过来,这在当时我们那一带里,也差不多算是一个谜案了。因为即使是正常人在梦游,也难以想象有谁可以在意识不清,尤其还可能闭着双眼,没有视力的情况下,走过这么艰难的山路。
现在想来,可以克服如此巨大艰难走上一路的力量,只可能有一种,那就是求生的本能。
这种本能甚至是在没有意识,或者恰恰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往往才是发挥得到最强大的。
因为心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各种杂念,那一刻,人体就是一个向氧而生的生命体,类似野草在向光处疯长一般,生命只剩下最后,最基本的本能。
而这本能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强大到在正常状态下根本发挥不出来。正是这种本能,可以让一个处于半残疾状态下的老人,可以一路行走如飞。
那时代苑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一时无法详细跟她解释自己的经历,只是好奇她怎么会一路跟到了这里来,“那些鬼影,你都没看见么?”
代苑摇摇头,“这山里雾气太深,我要看清楚你,都非常艰难。”
我有些无奈,“那些不是雾气……不是,我是说,你看到的雾气,并不完全就是雾气,它们有一部分,其实是这山里的孤魂野鬼。”
代苑转头四顾了一下,没有表示相信,但也没有表示不信。那些鬼影消失以后,此时山雾已经稀薄了许多,周围空气也变得重新清新起来。
我问代苑:“你怎么来的这里?”
代苑说:“我冷醒过来,发现门开着,你不见了。你手机掉在地上,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赶快出来找,结果见你远远走在对面山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就一路跟了来。”
我心里无奈,“你一定也以为我有问题,所以没有即时喊住我,想看看我到底去那些山里做什么,对吧?”
代苑一脸冷笑,“我才没你那么多疑!我是看你样子像在梦游,我以前听说,梦游的人是不能随便喊醒的,那样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所以我只敢在后面追你,想等追上了,不动声色的把你带回去睡下,然后再喊你醒来。”
我呆了一呆,“是啊,为何梦游的人不能随便喊呢?”再想一想,“梦游的状况,我是不大清楚,但如果也是我刚经历的被鬼‘牵制’,那旁人的突然喊醒,导致他们生命出现危险,究竟是鬼灵所为,还是处于半休眠状态的器官突然惊醒使然?”
我正想着,代苑又接着说道:“后来我见你人都走到悬崖边上,再不喊就来不及了,索性将心一横,远远的把你喊醒了。”
我叹了口气,“你要不喊这一嗓子,恐怕我还真得下去了!”
代苑好奇的看着我,“你说你被鬼牵,莫非,它们真想让你摔下悬崖去?”
我想了想,“如果他们想要我命,刚才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啊。可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莫非……”
我转头看了一下,这里果然到处荒坟,许多鬼片的经验提醒了我,“莫非,它们是想引我来这里看到某种真相,然后替它们主持公道?”
代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和她对视一眼,都同时起身走向那些乱坟岗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