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胃时好时坏,但终归是慢慢好了;可噩梦却如影随形,依然难以消除。
经过这许多事,我知道了噩梦与噩梦是有区别的。比如有的噩梦确实就是一个梦,从心理学的角度,它是潜意识的一个集中发泄,大致就是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及此种现象的各种角度衍生。
可是另有一种噩梦,我知道它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它出现的情景很虚幻,可感觉却异常真实。那一刻你往往不能如在寻常梦境之中正常呼吸。
你感觉到周围的氧气被某种存在大量夺去,它或者它们出现在你眼前,那氛围寒冷,诡异,令你本能的就毛骨悚然,而你却无能为力。
有一次下了夜班,我刚打开门要走。
一个水淋淋的女人站在门外,披散着长发,只有一张鲜红而浮肿的嘴唇,露出在黑发下面。
我大喊一声,忙往后退,她却扑过来紧紧掐住我咽喉。透过她的长发,我看得到她一双眼睛里布满黑色与阴暗;那两排惨白的牙齿间,甚至还有正在低落的鲜血。
我拼命挣扎,总算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原来靠在化验室的长椅上睡着了。
隔壁同事老张闻声走进来,见到我的模样就笑了,“不会做噩梦了吧?”
我一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面跟他讲:“是啊,最近老做噩梦。”
他说:“那是肠胃还没好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肠胃不好也会做噩梦么?”
他说:“那当然啊。肠胃不好最是容易发噩梦的。”
我走到窗前洗了个冷水脸清醒一下,他笑问我你梦见的什么啊,整个头上都是汗。
我虽然已经不敢回忆,但既然他问了,我只好凭记忆描述,“一个女人,浑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嘴都是浮肿的,太可怕了!”
“是不是这样啊?”老张笑问。
我笑了一下,回过头去正要接着说,却发现老张已经不见踪迹,站在老张原先那位置上的,正是那梦中的女鬼。
我又一声大喊,心道:“莫非,我还在梦中?这是梦中梦么?”
正想着,那女人已经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只是这一次,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当时的场景还是非常的虚幻、飘渺,但我意识是完全清醒的,至少我知道,这东西是不该在正常情况下出现的。
我想退缩,脚却动不了,同时呼吸也变得很困难。我清醒的意识到,我应该是处在梦魇中了。
既然只是梦魇,当然清楚它并不完全真实,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非常害怕,本能的还是想逃。
为什么?
因为更深的意识里也非常清楚,虽然这场景并不完全真实,但也并不完全虚幻。
尤其当那女鬼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她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因为她的存在,我身旁氧气正被大量夺取,开始感觉呼吸困难,并且出现暂时性休克现象。
这所有一切,完全可以非常清醒的分析得出;可人就是醒不过来。
然后我不断的挣扎,知道只要身体随便有个什么动作都好,只要能挣扎到哪怕发出一个声音,将这东西惊走,将这氛围打破,就可以脱离这可怕的梦魇。
可惜,人还是醒不过来。
那女鬼靠近过来,黑发撩过手臂,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再真实不过的湿淋淋的感觉。
心里清楚这是真的,绝不是那种如看电影般的,身在局外旁观着这一切的梦境。
我甚至可以听到女鬼贴近左耳,那阵恶臭之中,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对你低语,但那声音却无由的令你毛骨悚然。
最后,我喊出了一声“救命”,然后清醒过来。准确的说,那不是清醒了过来,而是某种诡异的氛围被打破,某种东西忽然消失,然后在窗边化为一道掠影。
人一直还在清醒状态之中,人还在那间化验室里,周围一切景物依旧。区别只在于,某种东西已经走了。
没错,这就是噩梦与噩梦的区别,非常的不一样。
当然,有时也会出现纯粹的梦中梦,就是一个梦境套着一个梦境,好像走入了一个满是镜子的世界,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不过这些梦境都很虚幻,即便身在梦中感觉异常真实,但梦醒之后就明白许多情景的荒诞不经。
但是,唯有在那一类的梦魇里,梦里梦外,不是荒诞,而是纯粹的诡异。你清醒的感觉到那种诡异的存在,你却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去帮忙一位同事搬家。吃过饭,他们吵着要看鬼片。
我说这样不合适,他们都笑,说我太老土。尤其那位新屋的主人,他是笑得最凶的一个。
我拧不过他们,只好跟着凑趣。
好在他们选的鬼片都很传统,无非那种恩怨情杀,鬼喊捉鬼一类。看到一半我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我跟他们讲,说洗手间里有个女鬼,身着红色的睡袍躺在浴缸里。
他们都笑,说我太没创意了,因为电影里放的就是这个情节。我说问题电影放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我并没有在看啊。
他们还是笑,“你讲的还是有漏洞。比如那女鬼要像贞子一样,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话,她应该先穿过客厅,然后才到卫生间里被我看见。”
我说:“这不是破绽不破绽,漏洞不漏洞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那浴缸里真有一个女鬼。”
几个人说:“不对,不对,漏洞就是漏洞,破绽就是破绽,你不能因为涉及到鬼,就完全不讲现实逻辑。”
“@#¥&@#&@#¥#……”
好吧,我什么都不说了。
其实我也知道,那一刻我确实是坐在马桶上睡着了。毕竟一整天跟着搬家,实在是太累了。
只是人在马桶上,紧接着电视里就传来一声惊叫,我也就吓醒了过来。只是醒来我随即进入了梦魇,看到的情景,却竟然是我从卫生间出来以后,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一幕。
我当然知道这情节非常老套,貌似从不断被抄袭,却从未被超越的斯蒂芬·金小说,比如《闪灵》、《1408幻影空间》这一类最受抄袭者们喜闻乐见的作品开始,类似的情节就屡屡出现于各种影视、文学之中,作家、写手笔下。
因此,但凡有浴缸的地方,又恰好要讲鬼的时候,你如果不说里面有个穿了睡袍的女鬼,就仿佛对不起先烈。
再因此,这仿佛也就成了某种集体意识,盘旋于一切鬼灵爱好者心里,稍不留神就流窜出来,化为实体,将剧中情节真实给你看。
问题只是,这房间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让魔影成形的?
后来为了证实我所言非虚,一个同事专门进了一趟卫生间。
出来后,他好奇的问我在人家便纸篓里翻找什么,干嘛弄得垃圾到处都是。
我无语。
虽然我确实怀疑过,这房间里应该存在某种特殊物质,让那鬼影成形——是的,那确实还只是形,没有成魔,落为实体——但我并未真正去翻找过任何地方,尤其是便纸篓这样神秘的所在。
紧接着,又一个同事进去了。再出来时,他问上一个同事为何没冲马桶,也没开换气扇,整个卫生间里竟然一股恶臭。
上一个同事说他冲了,真冲了。
“@#¥&@#&@#¥#……”
好吧,我认输了。
我走进卫生间,开了换气扇,将那股恶臭都发散了出去。
同时耳边还听到他们几个在嬉笑,说由此可以证明,鬼灵确实光顾过此地,因为那恶臭不是一个普通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制造出来的。
后来我们接着看电影。
有好几个瞬间我都在打瞌睡,只是每次稍一眨眼,就看到我们客厅里我们几个人之间还坐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那是条灰色的鬼影,影影绰绰,时隐时现。
当我们在看影片里的鬼影时,他在看我们。
但有时他也在看影片里的鬼,神情非常专注。
仿佛鬼对鬼片,同样心怀好奇;甚至有时鬼在看到电影中恶鬼突然出场的时候,他也会猛然的被吓一跳。
这一点让我非常的满足,甚至有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后来他顺着窗棂慢慢飘出去了。
看来,只是一只过路的鬼。
我放下心来。
这些事,我都没跟耗子讲。
他为那块石头已经够烦了。有一次我打他手机没打通,再打他寝室电话时,他同学让我劝劝他,说他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是整个人已经憔悴到没个人形了。
后来我问他,解一块玉,真的有那么复杂,需要连续熬夜的么?
他感叹说这玉很特殊,它有许多值得被人类惊叹的美,他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力,将这些美做最完美的展现。
我无奈,“这玉再美有何用,那玉石的主人只想用它来多换几个钱而已,你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耗子笑,“这你就狭隘了。所谓‘玉在匣中求善价’时,它是一件商品,这无可厚非;只是,它现在在我手中……”
“那是什么啊?”我懒洋洋的问。
耗子感叹:“那就是我整个世界。”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默默挂了电话。
我想起古语有个词,叫作“怀璧其罪”;只是我当时想到的,却是“怀璧其伤”。
我承认,我其实从未真正凝视过任何一块真玉,因此我也从未真正懂得,在那些流光溢彩的华美里,究竟还隐藏着一个怎样剔透空灵的世界。
不过那个深夜,我还是找出了书柜里珍藏的那对余娇所赠的珍珠耳坠,躺在床上,独对窗外夜色,久久凝视着。
我明白,在珍珠的世界里,我看不到任何一种剔透与空灵。
我只是凝视着它们,任往事在眼前幻灭。
半夜,我忽然被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惊醒。
转头四顾时,身旁没有任何人。只是窗外恰好悬了一弯明月,寂静苍穹里,恰如一道笑弯了的长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