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槐树”一词,我吃惊的怔住了。
鬼、木,为“槐”。
——怎么先前,我们就没一个人往这上面去想呢?
我们这里许多人进进出出,在这院子里转来转去,费劲心思,却不知道这么大个鬼偶,其实一直的就这么竖在院子中间,就站在我们面前,而我们竟然都对它视而不见,都把它给忽视掉了……
那一刻,我惊恐的仰起头来,小心翼翼的往高及二层小楼的大槐树上看去。
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那在夜幕中隐约只见一个轮廓的大树,赫然就是一个张牙舞爪,无声无息矗立在夜空下的巨大鬼偶。
那掩映在树叶当中,却在这一刻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分明的,一张巨大的,似曾相识的鬼脸标本。
槐树安静的矗立着,纹丝不动。不过就在这一刻,匍伏在韩可身前的鬼灵也静止了,纹丝不动。
我头脑里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了董仕老师的父亲,那位一生担任神职人员,敬奉这鬼偶本尊的老巫师,他的名字,就叫:董树。
原来,所有的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显现在我们的面前,只是我们大家,都给忽视了。
鬼灵停下手时,耗子也变得平静下来。
我说:“莫非当初,董树老先生就是因为鬼偶的真身为树,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还是他原名为树,所以本性为树的鬼偶本尊,才选择了他来敬奉?”
耗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我,我又接着问道:“还有,董树老人最后的日子里,一直往山里跑,是不是就为的在树木繁多的山林里,寻回鬼偶本尊?”
耗子叹了口气,“这些问题,我们都不得而知了。”想了想,又道,“我只是可以猜想,当初鬼偶跟着董坤来到这小院中时,起先大概只是看中了他家地底的古老坟场,而这整是鬼魔栖身的最佳场所。”
“嗯,”我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大树,它还是纹丝不动立在夜色里。
耗子说:“后来董坤一直在种树,不断的种树,并且心里坚信心念至诚,可以最终种出一棵像样的大树来。这心念实在是太强,于是鬼偶便在这心力之下,渐渐长成了一棵树。只不过,它无法长成任何一种董坤极其家人预期的树木,它只能长成一种树,那就是槐树。”
“鬼偶破土长成槐树以后,在它的力量感召之下,董坤其余种树的心念渐渐落为实体,于是先前各种树种也重新发芽抽枝,渐渐生长了起来,并最终达到了枝繁叶茂。”
耗子讲到这里,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接下来想的是,我们要如何触动这身躯庞大的鬼偶。我们,到底是不是它的对手呢?
耗子却并不着急,仍在继续他的猜想,“后来董坤娶妻,将这屋子做了洞房。他当时原本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尽快过了空洞房之夜,可以正儿八经跟妻子蒋欣尽快圆房。原本他的这个想法很正常,即使心念再强,鬼偶所化的,也只会是他董坤自己的形象,根本不足以将蒋欣吓到精神失常……”
耗子说道这里,我也迷惑了,“是啊,蒋欣见到董坤,不可能被吓成那样的啊……”
耗子叹了口气,“可是,那天夜里,董坤心中其实另有一个念头,这念头因为极度的恐惧,以至于令它强过了董坤当时心内的任何一种想法。那就是,董坤对于空洞房这一习俗的担忧。他在担忧之时,头脑中出现得最频繁,同时也是最清晰的图像,无疑就是少年时代,在董树老人院子中,见到的那只长相可怖的鬼偶雕像。”
我大吃一惊,同时心里感到一阵发冷,“这么说,那天夜里蒋欣见到的,竟然是鬼偶本尊的真实模样,那个面相凶怖的木偶像?”
耗子点点头,“一定是这样!当时这棵大槐树,就如现在这般,默默矗立在洞房之外,月光映射了树影,婆娑在窗前。蒋欣借着月光,看到了墙上有个怪模怪样的人像,她起初一定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树影。结果,那树影竟然在暗夜里渐渐浮动了起来,并且一步步走到了她的**前,月光之下,她甚至看清了一张诡异、凶悍,却又毫无生气的皱巴巴的老脸……”
耗子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那年因方天琪的事,被方老太太打晕住院的那天夜里,曾有一张长相怪异,面孔扭曲的皱巴巴的老脸,生更半夜的出现在我的病**前,然后又消失在太平间处,莫非,这竟然就是同一回事?
耗子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接着以猜想的方式,再现着那天夜里,出现在蒋欣洞房中的诡异一幕:“那天夜里,蒋欣一定被吓得不轻,她不断的大喊救命,然后或许因为极度挣扎,又或许因为鬼偶确实在她身上完成了祭天仪式,以至于她身体受到了轻微程度的损伤,却又没有发现任何被性侵的现象。再之后,董坤闯了进来,鬼灵消失,这应该就是那天夜里,发生在这间鬼洞房里的全部真相……”
我惶惑的听着,心里也清楚,这大概就是蒋欣洞房之夜,发生在她身上的真相了。
这时,董坤又点燃了一根烟,在夜色里静静的燃烧着。
我说:“嗯,既然目标锁定在一棵树上,那我们需要做的,就相对简单多了……只是,我总觉得,鬼偶本身并没我们先前想象的那么邪恶吧?”
“哦?”耗子转头看着我,“你也这么想?”
我点点头,“这洞房里,所有的谋杀都是自杀,所有的性侵都是假象,甚至所有的惊吓,都不过是人心使然。Nomurder,no**,这鬼洞房里,只有一种力量堪称邪恶,那就是所谓祭天的邪恶使命感,它最终使得鬼灵作祟,演出这一出接一出的悲剧性事件……”
“Nomurder,no**?”耗子故意模仿着我的语气,淡淡一笑,“Nomurdr,no**,noghost!我觉得,这才是洞房里的真相!”
我又不解了,“连鬼灵都没有?这一点我不能认同!”
耗子平静的说道:“首先,鬼偶自始至终都没进过这间洞房。此外,那所谓的祭天仪式,原本并非来自鬼灵,它们不过是这远古时代遗留而下,由人类代代相传,最后形成的某种集体潜意识。这意识虽极隐蔽,但力量强大,因此无时无刻不盘旋在人们不易察觉的内心深处,以至于但遇鬼偶力量,便会幻化为实体,来举行这场神秘的,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祭天仪式……”
“那这鬼偶,它到底是什么?”我茫然的问道。
耗子笑了,“不知道,它或许是真是一只鬼,一个魔,但在我心里,它只能是一棵树。”
“它只能是一棵树?什么意思?”我越来越茫然了。
耗子走到屋檐边上,准备下去。我说:“现在怎么办啊?这样跳下去么?”
耗子说:“我们怎么上来,自然就怎么下去啊?”
“可那是……”
“我说了,那就是一棵树,一棵老槐树!”耗子一面说着,顺着树干,又溜下去了。
我犹疑了半天,偏生轻功又没到家,不敢这么的跳下去,只好硬着头皮,还从老树上溜下去。
往下溜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某种柔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不是树所拥有的质感。
我身上一冷,半道上摔了下啦,差不多也就是狗啃泥了。
耗子又点燃了一根烟,静静抽着。
我说:“你这一个晚上,消耗多少烟了。”
说话之时,却见他从地上找了点枯枝,烧起个火来。我有些着急,“你真要烧树?”
耗子抬头看我,“你不愿烧?”
我有些不知如何措辞,“总觉得,这其实是……总之它应该不是……我是说……”
语无伦次了半天,耗子笑了。我忽然发现就在这堆火熊熊燃烧的时候,院子里的鬼灵渐渐散了。
我想了一下,“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消耗这一带的氧气,好让鬼灵知趣而退?”
耗子不语,而我到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何他这一个夜晚,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起先我只道他是在借烟消愁,原来,他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消耗着身旁的氧气,还让那些极度嗜氧的鬼灵始终无法靠我们太近。
这时,我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疑问:莫非,民间习惯以火驱邪,即是源于这个道理?
院子里的鬼灵散尽时,耗子的火堆也就渐渐熄灭了。
他没有烧树,而那巨大的,匍伏在韩可身前的鬼影虽极稀薄,却也并未完全消失。
我问耗子:“这大家伙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把它给灭了?”
“灭了?”耗子讪笑的看着我,“鬼魔不发威,你道是猜猫么?”
我无语。
耗子又点燃了三根烟,平静的说道:“世间许多存在,敬而远之,最好!”
说着,将那三根烟都插在了大槐树的树根附近。夜色中看来,像极了先前插在董坤洞房门外的那些香柱。
我叹了口气,“这杯敬酒,人家愿意喝么?”
耗子微微一笑,“不管它愿或不愿,以我们目前微薄的力量,也只有资格奉上敬酒,而不用奢望其它!何况,你忘了,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跟着董坤来的呗!”我懒洋洋的道。
耗子摇摇头,“不对,它是因为董坤种树的心念,出现在这里的。”
“所以?”
“所以,在董坤的心念里,它是一棵树,那它就只是一棵树;这么多年过来,它在这小村庄人们的眼里和心里,也只是一棵树,于是,它就只能是一棵树。此后只要这个秘密无人知晓,那它就永远只是一棵树,一棵默默站在这土地上的大槐树。”
我有点明白耗子的意思了,不过心里还是不免的有些忧虑,“万一有人路过,心中一点邪念,就引来杀身之祸,那岂不是很不妙……”
耗子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不仅要敬,而且一定要远之。我想它既成为了一棵树,便要依循人们对于树木的期许,既可以欣欣向荣,同时也有树木本身盛衰的宿命,因此一旦槐树老了,化尘化土,人们觉得它没命了,它也就将负载着人们的念想,永恒沉睡在地底了。”
耗子说到这里时,我心里有些庆幸,但也另有一些情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原来,敬畏也是一种束缚?”
耗子笑了,“从来都是,尤其对于巨大力量的存在。这正是许多民间信仰,最智慧的所在。”
天明时分,院子里的鬼影渐渐淡去,并最终消失不见了。
与鬼影同时消失的,还有满村人的集体梦魇,以及董家小院附近的“鬼打墙”现象。
虽然我似乎对于鬼灵现象,有了更多的了解;但还另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方面,仍是我需要路漫漫兮继续求索的。
我们迅速将韩可送往了医院,好在她只是处于昏迷,身体其余方面并无任何伤害。
无奈的是,当她醒来之后,却对夜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们将摄像头里录到的内容播放给她看,可那段录像里在耗子走出自己房间后就停了,而当时韩可房间里没有出现任何诡异之像,此后她房间以及院子里所有热闹而诡异的一幕,她一无所知。
因此她坚持认为,她在录像里的表现,只不过是典型的梦魇而已。
她进而更加坚定的做出了结论:所谓鬼洞房,就是她先前推想的那样,不过是新娘在多种紧张心理下,产生的一个梦魇现象而已。
既然她坚持要这么看,我们也拿她没辙。至少她已经得出了一个深信不疑的结论,也就不再打那间空洞房的主意,不会再部署任何实验了。
离开G城那天,我们三人一起去看了董坤。我们谁也没跟他提起这件事来,耗子准备等再过些时候,再慢慢的把真相挑着跟他讲一些。
不过,在耗子的提议下,董坤同意将那间洞房烧毁掉,并将整个董家小院,搬往另外的地方去。
至于董家那个原先的小院子,就留给那棵从生长之初,就是“唯一镇得住邪恶的大槐树”。
从G城监狱出来,我和耗子忙着去赶车。
韩可开车把我们送到车站,我都下车了,听她在驾驶座上说了一句:“你们声称见到的那些,毕竟我没有亲见,所以,恕我还是不能相信。”
耗子道:“没事,我们理解。”
“不过,”韩可又平静的说,“基于我对你们两个人的信任,我相信了你们所见并告诉了我的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我和耗子对望一眼,笑了。
耗子正要跟在我后面下车,韩可说:“冯浩……”
我和耗子都愣住了。这好像还是韩可第一次叫耗子的名字,她居然还知道耗子的名字,这让我这个“学检验的”刮目相看。
耗子奇道:“怎么?”
韩可想了想,“呃,我想说……”吞吞吐吐半天,好像也没想起要说什么。
耗子看看我,又看看韩可,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不会是你接到蒋欣那边有什么情况吧?”
韩可摇摇头,“你放心,蒋欣的事,我会全力以赴。我只是……”
我又笑了,“她只是,终于有东西可纠结了!”说着,我识趣的离开,独自先去买车票去了。
在车站等待耗子前来交代情况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董坤的洞房谜案已解,但鬼偶真相并未最终得到。还有,王权贵手里的鬼脸小参,是否也是这样一位鬼偶本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