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的一个夜晚,我家里的电脑中凭空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条幽深的走廊,深夜,光线半明半昧;将电脑音量调大,可以听到隐约的哭声。
穿过走廊,并绕过一个黑暗的拐角,视频里出现一点跳跃的火光,火光里有一名女子,披散着长发,坐在地上烧书。正是李佳。
其实,刚打开这段视频的那一刻,我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拍下的这段视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段视频给我?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看到最后,我确定了视频里并没有我自己的出现。那其实就是一段只有十几分钟的录像,除了前面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走廊之外,就是后来坐在洗手间门口抽噎的李佳。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是紧接着,一个疑问再次涌上心头:如果没有我刘宇出镜,为何拍下视频之人,要将这段视频传给我?
仅仅因为我也在关注李佳的事?
这显然有点说不过去。
李佳举止这么奇怪,关注一下不足为奇,为何非要录下一段视频?他想用这段视频证明什么?
还有一个疑问是:这段视频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我电脑里的?
时间上看来,视频至迟应在前一天的凌晨一点钟,就已经存在于我电脑里了。可我分明记得那天夜里,我不过是在网上看了会电影,然后大概在十一点钟左右,开着电脑去冲了个凉,睡前随手把电脑关了。
我完全不记得曾经鼓捣过这么一个视频。那么,这视频到底是怎么来的?
莫非我在冲凉的时候,有人进了我的电脑?
还是那一时刻,有人进了我的房间?
想到这里,我再无法入睡。
我想既然有人要如此煞费苦心的将这段视频塞进来,那这里面肯定还会另有内容。
我关了房间里的灯,然后调到全屏,一遍遍的观看那段视频。我不记得是在看到第几遍的时候,我惶惑的按下了暂停键。
因为在视频里,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白影。它很稀薄,像一层白色的雾气,飘飘忽忽的悬在李佳旁边的墙角里。如果不仔细看,必会觉得那至多只是火光里出现的某种幻影,或者只是镜头上的一点水迹。
我仔细的将画面截屏,放大,清晰处理。这一次,我看到了一个轮廓,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形轮廓。似曾相识。
蔡劲?
那个深夜,我一直醒到天明。
没错,这就是蔡劲的鬼魂!它让我想起了当初姚晓荟在住院部监控视频里发现的那条从余娇身上浮起,而后又变作了王婶模样的鬼魂。
可是,这段鬼魂的视频,到底是谁捕捉到的?
同时我也想起,其实在好几个深夜里,我都曾在这个角度里留意过李佳的行为,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注意到角落里那条白影。
那不确定当我站在李佳身旁的那几个夜里,这条白影到底有没有造访过此地?它是不是其实一直站在那里,与我面对面,而我却浑然不知?
可是,既然我站那么近都没有发现这条鬼魂的存在?为何拍摄视频之人,可以那么准确的捕捉到它的身影?
我想起了在网上传得很盛的各种所谓“鬼魂探测仪”,以及传说可以拍摄到身旁鬼魂存在的录影设备。
我想,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恶作剧?
比如有人注意到我对李佳事件的关注,于是故意伪造了这样一段视频,然后用某种手段夜半攻入我电脑,放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以此用来寻我开心?
目前看来,这还是比较有可能的。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我还是再次深夜去了那条走道的角落。李佳大概因为手里的书也烧得差不多了,一直没再出现。我也没见到任何鬼魂,拍摄到的视频里,也一直没有任何发现。
当我差不多已经确定了那就是一个恶作剧的时候,又是一个深夜里,我再次在电脑里发现了一段文字。
文字寥寥数语:“请不要轻易相信,你所见到的一切。”
其实之前,我已经对电脑进行过一次彻查,可这段文字还是肆无忌惮的出现了。那一刻我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神出鬼没,不知是人是神的家伙,还是一个厉害的电脑高手?
这段文字的出现,让我再次打消了有人在恶作剧的念头。我想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恶作剧,那么通常情况下,对方应该只会强调鬼魂的存在,而不是宽我的心,让我放弃关于鬼魂存在的猜想吧?
那些天我一直过得昏头昏脑,做什么事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有天午休懒得回家,正趴在桌子上休息,门外进来三个女人。旁边两个身着警服,年龄不大,三十岁左右,中间一个身穿蓝色的囚衣,病态龙钟,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
我一惊直起身来,两位女警向我交待了几句,让我给那身穿蓝色囚衣,名叫“马燕”的病号做个化验,然后她们就退到了走廊里的凳子上坐等。
马燕坐下身来,神情呆滞,有气无力的看着地板发呆。我看了她一眼,让她伸出手臂。
马燕一动不动,我又小心的提示了一句,她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嘴角牵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
我得承认,由于工作经验的缺乏,马燕那身蓝色的囚衣让我莫名其妙的紧张。为了掩饰紧张,尤其是为了不在工作中出差错,我不动声色的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马燕看着我,散乱的长发间露出一阵冷冰冰的笑意,同时小声说道:“小白脸,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我一时愕然,抬起头来,却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她。
她又笑了,转头瞥了一眼走廊上正在聊天的两位女警,然后对我说道:“你工作不久吧?”
我点点头,“嗯,还算实习,不过……”
她鼻子里“嗤”了一下,“刚工作都是这样,畏手畏脚的。你放心吧,等工作了几年,就会发现自己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胡来啦!”
我茫茫然的不知说什么,只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
马燕却用一种近乎玩味的神情看着我,“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故人。他也是个医生,也在这家医院里,不过不是搞化验,是在外科那边的。”
我咳嗽两声,不想接她的话。
马燕却不以为然,“那年我来看病的时候,他应该是四十出头了吧,工作好多年,胆子不小了。”
我还是没敢说话,马燕却在低声的自言自语,“那时我多笨哪,一个农村来的女人,什么也不懂。看着人家大夫和蔼可亲的多神圣,那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怎么做就怎么做。结果啊,你猜怎么着?”马燕盯着我,神情异常冰冷。
我摇摇头,“好了,别说话了,该抽血了。”
马燕笑了,“你现在当然猜不到,但将来没准我一说你就知道了。”
我说:“你放松些,拳头握太紧也不好。”
马燕看着我,“结果那个医生啊,你想不到吧,他竟然在给我看病的时候,在我身上胡来。”
我停下手,转头去看那两位女警,希望他们可以过来阻止一下这位胡言乱语的病号。可是两位女警正在交头接耳的聊天,并没注意到我的表情,而我又不便大声喊,只好重新回过头来,继续工作。
马燕眼睛一动不动的紧盯着我,“他一定以为我什么也不懂吧。可你想想,我再不懂医,可我也是个女人啊。我也知道什么叫看病,什么叫猥亵,什么叫占便宜吧?”
我尽量充耳不闻,小心的将针头对准了那条苍白手臂上的血管。
马燕平静的看着我,“你知道我那时才多大吗?那时我可还是个大闺女呢,哪受得了这种欺负?我不得已忍耐着他用一个听诊器在我身上该听不该听的地方探来探去,到最后他甚至用到了手指的时候,我再也忍无可忍,一伸手抓过了桌上的一把剪刀,对着他身上胡乱的就刺了下去……”
我心上一懔,同时针头已经刺入马燕血管,随之一管殷红的鲜血被机械的抽入了针筒。
马燕睁大着双眼,仿佛极迷惑,也极无辜,“你想想,他可是个医生啊,他懂医的都摸错了地方,而我只是个农村里来的女人,我可对医学一窍不通的,那我扎错了地方,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故作镇静的抽着血,一颗心脏却在砰砰乱跳。
马燕仍在自言自语,“我本来只想扎扎他那颗色胆的,可你知道我是不懂医的,结果我自然是扎错了地方,把人家心脏当成苦胆了,你说好不好笑?”
马燕说着,低下头去看针筒里鲜红的血液,“后来啊,我看到自己这一刀下去,流出来的竟然不是蓝色的胆汁,而是红色的鲜血时,我才知道我跟那医生一样,也弄错地方了,哈哈,我这外行也弄错地方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
马燕开始狂笑起来,整个人像是个发狂的疯子般,肆意的大叫着狂笑起来。我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两位女警也紧张的奔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我抽好血,结结巴巴的说没事。
马燕却仍在放声大笑,“后来竟然谁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不相信那医生猥亵侵犯了我,只说我是个杀人犯,你说好不好笑,他学医的摸错地方了还理所当然,我不懂医的扎错了地方,竟然就成杀人犯,竟然就要被判刑了,你说好不好笑?荒不荒唐?”
两位女警对视一眼,将马燕架了起来。马燕却仍在大笑不止,整个身子不停的颤抖,神情看上去异常激动。
我无力的坐回到凳子上,神情也跟着紧张到了极致。
马燕一面被架走,一面笑着回过头来对我大叫大嚷,“小白脸啊,你紧张什么啊?我又没说你,我只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啊。”
我只感到头痛欲裂,正想回到里间稍作休息,那两位驾着马燕的女警却忽然不见了踪影,只有马燕一人狂笑着向我猛扑过来,伸手牢牢抓住我肩膀,使劲的摇晃起来。
我大叫一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看到两位同事熟悉的脸在看着我,其中一人正使劲的摇晃着我的肩膀,“小刘,你醒醒!你醒醒啊!”
我茫然的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见我醒了,一位同事笑道:“你怎么了啊?一直大叫大嚷的。怎么这样也能做噩梦啊?”
我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心里余悸未消,只好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然后回来准备工作。
这时,我注意到刚才睡着的地方压了一沓陈年的病例,随手一翻,果然有个名字叫“马燕”。
我想起睡前我确实是翻过一下这沓病例,想必是看到“马燕”这个名字之后,发了一场噩梦而已。我问一位同事老吴,“这马燕是谁啊?你有印象吗?”
老吴把病历本拿过去看了一看,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怎么想起问她?”
我笑笑,随口胡诌道:“没什么。只是她跟我以前一位老师同名,我感到好奇而已。”
老吴叹了口气,“这人可算小有名气啊,当年外科老孙还挨了她一刀呢。”
我心里一冷,“外科老孙?你说的是外科的孙海波孙叔叔?”
老吴点点头,“是啊,这马燕非说人家猥亵了她,竟然一刀就……不过还好啦,老孙福大命大,总算保住了一命。”
我惶惑的看着那张病例,“那……那这位马燕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被警察带走了啊,”老吴唉声叹气,“后来听说在里面发了病,没过多久,人也没了。”
那天我请了半天假,早早回了家。
我不记得我小时候到底有没有听过这件可怖的事,按理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事,大人一般不会对我们小孩子讲,如果真有讲过,那我应该是不会毫无记忆的吧?
可如果不是曾经听说过,为何我会做这样的噩梦?又或者,那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