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节太熟悉了。
——不过,是在电影里。
现实中,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于是无论当时心里已经有了多深的恐惧,我还是一字一句将那个栏目里的每个文字,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文字显示,这个名叫“赵家润”的老职工,住院部前任资料室管理人,确实已经在三年前,即我还在上大学的时间里在家中病故。
然而便在这一刻,我心里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我想:“是了,这又是那怪物制造的幻觉?好吧,这次我正好抓它个正着。”想着,我便蹑手蹑脚的重新往二楼上走去。
可是上到二楼我才发现,资料室里不止黑灯瞎火,甚至连房门也是紧闭的。整个二楼的走廊里除我之外,再找不见任何人。果然,那又是一场幻觉。
我倒抽了一口寒气,心底暗自琢磨道:可为何幻觉里,会出现赵爷爷这个人呢?再一想,“对了。必定是我看到资料室,立时条件反射的想到了管理资料室多年的这位赵大爷,因此着了那家伙的道,在幻觉里见到了赵大爷这个人,甚至还跟他讲了话。
可是再一想,又不对了。记忆里,我是先见到资料室亮着灯,然后才想到要去资料室的。以目前情形来看,资料室根本就没有亮过灯,开过门的痕迹,那我又是如何想到的?
除非,我是在今天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无意中瞥见了这玻璃橱窗里赵大爷的照片。可能我当时全没在意,但它却悄然留在了我潜意识里,然后在我锁上办公室门准备离开的那片黑暗寂静里,它忽然带着与赵大爷相关的资料室灯光,一并闪现在我脑海深处。这个片段恰好被那家伙释放的某种致幻物质捕捉到,因此产生了后来的情节。
这样一来,我终于又想通了。于是走过值班室时,我只是跟值班的小护士随口说笑了一句:“我刚才怎么好像见到了赵家润大爷了。”
那护士白了我一眼,小声嘀咕道:“人家还值一夜班呢,你又来吓人做什么?”
我笑笑,“没吓你,是真的!”
小护士没好气得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是真的!要是假的,我还不怕了。”
我一愣,“怎么?你也见过?”
她摇摇头,“我倒没见过。不过许多老同事都见过的。”
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以前见过赵大爷没有?”
护士又摇摇头,“我来那年,他就已经不在世了。”
我假装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没再吓唬人家小姑娘,只自顾自回家去。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了啊,这小护士没见过赵大爷,因此她心里没太深的印象,即使偶尔瞥见照片,也不至进入意识深处,因此即便产生了幻觉,也不会是看到赵爷爷。而其他老同事是见过赵大爷的,甚至还一同共事过,他们自然是每见到玻璃橱窗里那张照片,都会在内心深处激起点涟漪,于是就很容易产生那样的幻觉。”
可是这样想想,心里不由有些无奈。看来,这“大头婴”因为长年活动在这一带里,它所释放的致幻物质已在这住院部里无处不在,以至于但凡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会时不时的着了这东西的魔,产生许多可怖的幻觉。久而久之,这原本阴森的住院部,也就被以讹传讹的成为了人们心里的阴影,一个时常会见鬼的禁地!
好在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些虽不成熟,但似乎已经接近明朗的理论。目前只需要再将那怪物抓个现行,一切也就迎刃而解,所有关于闹鬼的真相,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人已经到家,并冲了个凉,躺在床上。只是整晚的经历又开始让我显得异常兴奋,一时之间无心就寝,索性便拿出那几本关于精神疾病的书来翻翻,看能不能再对自己的这些理论进行点必要的补充。
我不记得自己是翻到了第几页,才忽然手脚冰凉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心里只有一个问题:如果那一切都是幻觉,那么这几本书又是如何到的我手里?
次日天没亮,我就守在了住院部小楼那间资料室的外面。
大约八点半钟,现任的资料室管理员黄明华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开门了。我迫不及待的问他是不是昨晚加夜班熬的?他说没有啊,是连夜看电影看的。
我又问,昨晚这资料室里有没有人加班?他说没有,并说这段时间又没人来检查,有什么班好加的。
我还不甘心,再接着问:“这资料室的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
他说没有了,目前就他一个人在管理这资料室。
他说着话,已经把门打开了。
我二话没说先抢了进去,把满脸疑惑的他扔在门外。这时我看到,那资料室完全就不是我昨天见到的那副格局。最重要的是,入门的地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摆有一张桌子。
我如释重负站在屋子里。果然,昨晚我并没有进到这屋子里来,那所有一切,果然都不过是一个幻觉。
可问题是,那几本书又是怎么回事?那又是谁塞进我手里去的?
这下我开始后悔没将那几本书一并带来。可是后悔之余我又想,“莫非那几本书我压根就不可能带来。因为它们跟这资料室一样,也是一场幻觉,根本就不存在。”
我记起资料里查到的“致幻鱼”,据说该鱼类的致幻作用是可以维持数日,甚至更久的。那么显然,昨晚我在冲凉完毕上床之际,其实那幻觉还在继续。
我心里想着,不由得又抽了一口凉气。暗道:“若真如此,那遇到道行稍高的,可将这致幻作用维持数年,甚至数百年,上千年,那么可不可以认为,其实整个人类文明史,都不过是一场巨大的幻觉?
这样想着,我自己已经笑了。
这时,黄明华忽然翻动着手里的借阅登记薄,好奇的问道:“咦,刘宇,你昨晚怎么半夜三更的,来这里借走了几本书啊?”
我一把夺过黄明华手里的借阅登记薄,果然见里面写满名字的最后一页里,赫然有我“刘宇”的大名落在上面,而同时落在后面的时间,正是昨晚借书时的十点二十分。并且我可以肯定,那确实就是我的笔迹。
我惶恐的抬起头来问黄明华,“这东西你从哪拿的?”
黄明华一指墙上的钉子,“挂在上面的啊。”
我心里一片冰凉,“不对,完全不对啊。”
这时,黄明华笑了,“你不会是凑巧碰到赵大爷了吧?”
我心里一惊,“赵大爷?你说的是哪个赵大爷?”
黄明华接过我手里的借阅登记簿,一面笑道:“当然是前任管理员赵家润赵大爷啊。听说常有人见他半夜来这整理资料的,大概是看不惯我们这些小辈太懒散的作风吧,竟然巴巴的又从下面跑上来帮忙啊?”说着,那家伙没心没肺的笑了。
我也想笑,但笑不出。我问:“那你见过赵大爷没有?”
小黄摇摇头,“我哪有福气见他老人家啊?要见过,只怕也就不待在这了。”说着,自己去搬动那些桌子、凳子,“你看,这些东西我明明摆好了的,一个晚上又被他挪开了,唉,我是拿他没辙啊。”
我越听越糊涂,心想:“原来这变化了的格局,是昨晚被大爷自己动手重新摆过了?我说怎么看着不对了。”
“可是,你不怕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黄笑了,“怕?怕有何用啊,你给我饭吃么?”说着,一面去提水准备擦桌子,一面嘀咕道,“再说了,住院部里工作的,谁没见过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们年轻人算好了,听说大概是因为时常带着个手机什么的,电磁干扰着,那些东西才不敢来,不然啊,还指不定撞见什么呢!”
离开资料室后,我整个人浑浑噩噩。
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这么跟自己说着。
资料室是幻觉!赵家润是幻觉!那几本书是幻觉!借阅登记薄是幻觉!黄明华也是幻觉!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大幻觉!
那么,我是什么?
现在的我,又是不是幻觉?
这时,我仿佛又看到了耗子那双充满鄙夷的小眼睛,听到了他充满鄙夷的那句话:“幻觉?我看你是自己陷入了这套自以为是的理论,把自己迷失在其中,走不出来了!”
那么,如果耗子是对的,这一切果然都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它们又是怎么发生的?
我犹疑着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家人打了个电话。我让他们帮我看看,我床头上的那几本书还在不在。
家人说在啊,问我是不是要回去取。
我说不必了。末了又多问了一句:“都是几本什么书啊?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几本。”
家人大概是翻看了一下,有些嗔怪的道:“你又不在精神科,看这些书做什么?”
嗯,幻觉!
这电话是幻觉。电话里的声音也是幻觉!
必须是幻觉!
因为不是幻觉,我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幻觉!
那一刻,我感觉我确实可以进精神科了。
不过不是去当大夫,而是作为一个病人。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精神科挂号,手头的工作又开始忙碌起来。
我想,好吧,既然这一切都是幻觉,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古今哲人穷尽心思,穷尽言词,不正是为了告诉我们“一梦如是”这个大道理么?!
梦就梦呗,既然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我不如把这梦做得认真些。每天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看若干年后,谁是第一个将我从这场大梦中唤醒的人?
有时我真的希望,事情到这就恰到好处的画上一个迷幻而诗意的句号吧。让片尾曲唱起来,让演员表浮动开,所有一切在最后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梦醒之后所有邪门的事情都作鸟兽散。人们借鬼说人事,透视了一定的社会问题,表现了人类的心理阴暗,如此等等,云云,云云……
但问题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事,真没那么简单。
那段时间里,工作确实开始忙起来。门诊与住院部里忽然出现了许多病人,男男女女挤满了院里任何一个可以站人的角落。仿佛在经历一场可怕的瘟疫。
我们不停的给人处理伤口,包扎伤口;不停的给人打针、开药;做血检,做尿检,做一切可检之检,不可检的也检;然后不停搬进大箱小箱的狂犬疫苗,仿佛整个小城正被一场可怕的狂犬病袭击。可这其中却没有一个病号是为狂犬所伤,也没有一只狗因发狂而被处理。
好吧,既然这里我已经连用了两个“仿佛”,那我得承认,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确实与“仿佛”背后的字眼,诸如“瘟疫”、“狂犬”之流没有太大的关系。即使最有资历的老医生,也讲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它完全就没有病例、史料可查。
不过因为这件事,我那套“致幻怪物”什么什么的理论,再次受到质疑和冲击,甚至终于变得支离破碎,想捡捡不起,想拼凑也再拼凑不成形。看来,我又又又一次错了。
起先我也天真的想,这些伤口的真正来历,会不会与受伤者口中的那套说辞完全无关,而实际上却是那曾经伤过我的怪物所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离捕获它的时期应该已经不远了。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些伤口确实与我自己受的那一次完全不一样。这些伤口周边往往会呈现一圈乌黑,并有很重的感染痕迹,甚至会出现腐烂,同时散发着一股恶臭;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消毒和治疗,伤口很快就会恶化,后果不堪设想。至于我受伤的那一次,虽然流血较多,但基本没有感染,痊愈比较快。因此我最终相信了受伤者所说的那些经历,相信他们或许真的是遇到了某种邪物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