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赶到镇上的派出所时,我见到了沙秀。
她对突如其来的抓捕完全不明就里,一个劲让我带她回去。
我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以卫生工作组为由,此时我连见她一面都难。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李站长扯上了联系?不是那天见面,你们俩还根本不认识,谁也没见过谁吗?怎么忽然之间他就遇害了,而你就成了嫌疑对象?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我的一连串疑问,沙秀只是神情恍惚的摇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到那个时候,依然没法理解,李站长和沙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扯上了联系,可是对于沙秀所谓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无法相信。
经不住我的一再逼问,沙秀最终讲出了一些事情,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李站长和沙秀之间,也并非我想象的“八竿子打不着”。
原来,那天夜晚在我们所住的宾馆外面见面之后,第二天一早,沙秀出门吃早餐时,就在门口再次碰上了李站长。
当时沙秀只当是个巧合,也没放在心里。不过从对方后来的表现来看,那天他显然是故意一早守在门口等沙秀的。
两人在门口见面时,沙秀几乎都不记得李站长这人了。不过李站长先跟她打了招呼。两人寒暄几句之后,李站长就跟沙秀要了电话号码。
不想就是这错误的举动,造成了后来一系列的麻烦。李站长自从拿到她的电话号码之后,就不停的给她发短信。
起先短信内容都是些普通的问候之语,可是发着发着就放肆起来,到处充满着挑逗的意味,甚至还邀约沙秀夜半同去山里小聚。
沙秀自觉受辱,起先怕事情闹到了,只是不理不睬,想着他自觉无趣,自然会自动退出。
可是对方厚颜无耻,见到沙秀沉默,只当是动了心,说话越加肆无忌惮,更加露骨起来。
沙秀最终发了火,直接把电话拨打过去,对着手机一通怒骂,并扬言对方再不收手,就让对方好看。
结果老李嬉皮笑脸,说只要夜半往山里走走,不止他好看,沙秀自己会更好看。
那天沙秀被气得一塌糊涂。只是,天生好面子的她,根本就没敢想过把这事情往领导处反映,只想忍气吞声,实在不行,至多装病,离开工作组,回单位去算了。
可没想到,后来就听到了李站长在山里遇害的消息。
当然,对于李站长的遇害,她也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虽然猥琐了点,但毕竟罪不至此。
但她确实为此感到轻松了一下。那为老不尊的家伙如果放肆下去,根本不敢想象,他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到时即使自己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面子是肯定留不住了。
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作为受害者的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被扯进这起初步定性为“谋杀”的案子里来。
沙秀在讲这些的时候,嘴唇苍白,身子有些颤抖。
我心里也有气,难怪那天夜晚初次见到沙秀时,那老家伙故意绕来绕去的确认,沙秀到底是不是我女友。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动了坏心思,专挑这样的单身女孩来欺负。
不过,我还是认真的盯住沙秀的眼睛,已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说谎。毕竟李站长已经走了,她说的也不过一面之词。
可是盯了半天,我却依然不敢肯定,她讲的是否就是事实,以及她讲的,是否就是事实的全部。
我故作冷静的问她:“这些,你都跟警察讲清楚了吗?”
她无力的点点头,“讲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的问我认不认罪。”说着,她抬起头来看我,“刘医生,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他们想让我认什么?”
我想了想,“他们也没讲,他们是怎么怀疑上你的吗?比如,证据是什么?”
沙秀还是摇头,“他们不说。我问了,他们就是不说,等着我说。”
我叹了口气,警察办案的方式,我无权过问,可是对于沙秀的现状,我也非常担心。
她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还不到一年的女大学生,如何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作别沙秀之后,我找到了派出所的汪副所长,讲先前李站长跟我讲过的话,以及当时沙秀和李站长见面的情形都一字不漏的讲了一下。
汪副所长找人给我做了笔录,然后让我先回去工作,有事会给我电话。
我迷迷瞪瞪的回了村子,将情况大致向工作组领导汇报了一下。
显然,这件事情让大家都着了慌,尤其是工作组的领导,他何曾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没办法,工作组只好继续留在村里,等待沙秀的结果。
那天夜里,我去沙秀房间,给她找两套换洗的衣服。派出所不能留人太久,估计很快就要将人移交出去了。
在沙秀的房间里,我无力的在她床上坐了很久。她房间里依然是一股沁人的幽香,使得房间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可是人去屋空,这香气与温馨,却反而更加深了我内心的压抑之感。
我不知道,在沙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还能不能回得来?想到这些,我心里很怕。
但我更怕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感觉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力量,它仿佛一只巨大的魔手,从不可知的角落里伸出,然后紧紧攥住被它锁定的对象,然后任由这对象在它手里无声枯萎,最后干涸为一条没有生命的枯枝,灰飞烟灭。
想到这点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抬头看向了窗户,并越过沙秀摆满野花的窗台,一眼看到了黑暗中只露出一角的“疯人坡”。
此时坡上一片漆黑,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之下,完全看不出坡上的一点风吹草动。
收回目光,我走到沙秀的衣橱去取她换洗的衣服。
可是就在拉开她衣橱靠床部分那扇木门时,我浑身一颤,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
因为就在她衣橱里最显眼的位置上,我再次见到了那条旗袍。
那条老式,素色,看上去已经洗得近乎发白的旗袍。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当我和沙秀跟随蒋红红上了“疯人坡”,并走进殷家大宅的时候,我出现了一点意外。
那次意外,我始终没弄清楚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梦。我唯一清晰记得的,就是当沙秀在我面前解开身上的红风衣时,露出了贴身穿在里面的一件旧式旗袍。
此时,这件旗袍就在沙秀的衣橱里。粗略看上去,它依然像是一件睡衣,但它又确实不是一件睡衣,那就是一件旗袍,真真实实的旗袍。
那么,那晚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冷静了片刻,我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
或许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已经在不觉之间,又把问题复杂化了。
这样想着,我伸手取下了那件衣服,凑在灯光下面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我还是把这件衣服带上,准备亲自送到沙秀手里,看她有何反应。
次日到了派出所,我却被告知,不能再见沙秀的面,但他们会把我带来的衣服转交于沙秀。
没办法,我找到了派出所副所长老汪,向他打听沙秀的具体情况。老汪考虑之后,基于我反正不能再见沙秀的面,于是向我透露了一些细节。
原来,他们逮捕沙秀,手里确实是有证据的。
因为就在他们发生李站长遗体的当天下午,有人又在山坡的另一面,捡到了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最终被证实确属李站长本人所有。
在这部手机里,派出所的同志发现了一组李站长和沙秀在一起的照片。
从照片显示来看,拍摄地点就在距离李站长被发现之处不到十五米的草丛,而拍摄时间则是李站长遇害当天的凌晨一点半。
汪副所讲到这里,我有些不解,我完全想象不出沙秀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去赴李站长的约,并且还同意他拍下照片。
汪副所没给我看那组照片,但他说照片上的沙秀,其实表现并不正常。她看上去,似乎处于半睡眠的状态,整个人完全是被动的。
“半睡眠的状态?”汪副所的这句话,让我心里一动。
汪副所接着说道:“从他们互发的短信来看,李站长之所以会拍下这组照片,很有可能是基于他最后说的那句‘你会更好看’。”
我皱了皱眉头,“或许,他想以此要挟清醒后的沙秀也不一定。”
汪副所点点头,并叹了口气,“目前我们就不知道,沙秀当时到底处于什么状况,比如,她究竟是被李站长下了迷药,还是……”
“梦游?”我脱口而出,但随即后悔。因为那个夜晚,我已沙秀会梦游的情况排除掉了。
汪副所却认真的看着我,“凭你对沙秀的了解,她原来有梦游的症状么?”
我也叹了口气,“其实,我跟她认识时间并不长,她会不会梦游,我并不清楚。”
汪副所苦笑一下,“不管怎样,你这同事的嫌疑,始终是最大的。毕竟一个人,不可能以那样的姿势,将自己活埋在土里……”
“那会不会……”我一面努力思考着,希望令沙秀摆脱杀人的嫌疑,“会不会是李站长自己大半夜的在山里遇害,然后被水流夹带着泥沙给埋了起来?”
汪副所说:“如果遇上泥石流,这种情况是很可能的。但案发当天,你自己也看到了,别说泥石流,连雨都没下过一场,无端被埋,而且还埋得那么深,怎么可能呢?!”
我想了想,欲言又止。我知道,无论沙秀当时是处于梦游,还是被李站长用药迷昏了才赴的约,并拍下了那样的照片,但只要她对李站长下了手,那就怎么都难脱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