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讲的“疯人坡”,其实就是紧挨着村子的后山里,一条背阴潮湿的山坡。那里杂草丛生,看起来确实人迹罕至,但因坡上长满各种正在开花的山姜和野百合,以及一丛丛尚未挂果的黄树莓,使得山坡上看起来也并不十分阴森可怖。
不过,听说半坡平地里那间大宅子却非常诡异。那宅子看上去年代并不久远,估计也就有个二十几年的时间吧。从坡下往上看,并不觉得那会是个会闹鬼的屋子。
这宅子主人姓殷,原先全家住在村子里。后来家中四个儿子都娶了老婆,又暂时没有分家,便合资在这山坡半腰处的一块平地里盖起了房,然后全家老小搬了进去。
不想头三年还没事,那宅子中至多不时传来兄弟争吵的声音,有时也有动手、摔板凳的,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吵归吵,过后也就没事了,一家人还是和和睦睦生活在里面。至少,外人看起来是这样。一个大家庭,小打小闹也是常事,反正大事是没有出过,这就还算一个正常的人家。
可是三年之后,那家里却开始怪事连连。
住在村子朝后的人家,时常在半夜里听到男人、女人的惊叫之声,随后过不了多久,他家里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有人疯掉。
有好事者也去问过,他家里人都遮遮掩掩,不愿多说。
有人便委婉的提醒他们,让他家里管事的去请个懂风水的来看看,言下之意是,不管是这宅子真有怪事,还是家里不合,都可能是风水之类的哪里不对,请个懂的人算算,出点钱消灾避难,那也是值得的。
可他家里人却只是口头答应着,行动上却没什么反应。大家都猜,是不是他家里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再后来,疯掉的人竟然一个个的在山里走失了。据说都是半夜醒来,房门大开,房间里却没了人。
这回他家里人开始着了急,陆续的往派出所报过案。可是失踪的人却一去不回,从此再没有找到过。
其实,就在家里陆续有人失踪的那些日子里,派出所里也有人进过那宅子,可也并没说有什么异常。
最后殷家搬走的时候,正常的只剩三个人了。他们仿佛是趁夜搬走掉的,没有通知任何人,那宅子就忽然空了。
过了几年,听说那剩下的三个人其实也没有在一起生活,他们好像是各自去了远处不同的村子里,靠木匠活过日子,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我刚听说此事时,感觉这应该就是一起家庭矛盾引发的悲剧而已。
四个儿子都已成家,却都没人分家,大家挤在一起居住,这家庭矛盾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农村里为了争块地,争个房屋,引发很大的家庭战争,那也是常有的事。家中人员要是稍微脆弱的,因此走了极端,发疯了发狂了也是有的。
想到这一点,虽然心里为这样一户人家感到惋惜,却也并没有往邪门事上去考虑,所以也并没有对这疯人坡上的宅子太过在意。
即便有人讲,其实半夜里还是会看到有人影在那宅子里晃,大概是失踪的人在外面去掉的,灵魂又回来居住在这宅子里,我也并没对这类说法太过在意。
这样的事,以及此类事后这类的传言实在是太多了。
几乎是农村,都会有一二个这样的宅子,这样的人家,以及这样的传言,实在是见怪不怪,你觉得奇怪,那只能说你渴慕恐怖事件,以致对鬼灵事件太过多情了。
有一次,我坐着跟村子里一位据说有些道行的老人家闲聊,他也讲起了这宅子。
我开玩笑说:“那是村里人自己吓唬自己玩儿的吧?”
老人摇摇头,“那宅子风水有问题,本来就是个极阴之地,不适合人居住的,何况他们家又姓殷,阴上逢殷,犯了大忌。”
我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可是嘴上不好驳老人面子,又问了几句关于风水的事。
老人一时来了兴致,开口就来了一大堆我完全听不明白的概念。老人看出了我的无知,说:“总之,那地方你就是白天自己去站站,也会觉得浑身发冷,这样的地方,不阴才怪?!”
我仰头看看那山坡,冷,确实看着都冷。不过,那纯属是因为阳光稀少之故吧。
犹豫再三之后,我还是问了那老人家一句:“那宅子里,到底有什么啊?”
老人一怔,随后摇了摇脑袋,“不知道,这个我哪里知道啊?”
但我总觉着,老人躲闪的眼神里,多少是知道点什么的。我追问得紧了,老人劝了我一句:“年轻人好奇这些是正常的,但要适可而止,不然一旦移了神,没鬼也得闹出鬼来,那就不好了。”
我心知老人说的在理,也明显感觉他是在推脱,只好不再多问。
那些天,这村子里的狂犬疫情渐渐轻了,我们原准备离开,往另一个村子去的,结果山路上有段发生泥石流,工作组又给滞留了下来。
后来,附近村子里的病患都自己找了过来,我们也就不再做转移的打算,索性暂时留在了这个村子里。
有人说,见鬼的人分两种,一种是见得越多,胆越大;另一种是见得越多,胆越小。我属于第二种。
比如像“疯人坡”这种名声在外的邪门地方,我一般是不会去的。
记得以前在学校里,有次大家为了抗议宿舍管理,纷纷出去租房。我跟着几个同学也去那些老旧的房子里转了一圈,结果回来就莫名其妙的生了病。后来有同学说我体质太差,容易招惹东西,没事别往旧房子里跑。
所以即使阳光普照,像“疯人坡”上那种旧宅子,即使没传说,我也不会随便去的。
不过那天也是凑巧。
我刚从“疯人坡”边走过,见到同事沙秀捧了些野花,从对面山上下来。
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心不在焉的问她上山干什么去了。
她兴致勃勃的说上山折花去,并说在城里插花得往花店里跑,花又贵又不自然,比如那些百合花,香味浓得呛人,不小心就花粉过敏了,可这山里的野花却有一股子清香,看着闻着都全身舒畅。
我打趣说:“你一个人往山里跑,不怕撞见鬼?”
沙秀笑,“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我说:“信则有。”
她笑得更欢了,“你特像我们楼上一大叔。他每次见我,都开玩笑说晚上千万别出门,说那楼里有鬼。”
我没好气的道:“这位大叔,不会恰好就叫王权贵吧?”
沙秀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是王权贵?莫非,他也这样教导过你?”
我晕,“好吧,他是教导过我,无时无刻。还有,不是所有上了年纪的男人都是‘大叔’,像你这样的‘小萝莉’,我也教导你,最好离他远点。”
“小萝莉?”沙秀哈哈大笑,“我也没比你小几岁吧,还小萝莉?不过说真的,就你这胆,嘿嘿……”
我也“嘿嘿”冷笑着,“好啊,你胆大!那你敢不敢上他们说的那个‘疯人坡’去?”
沙秀一怔,“疯人坡?”
我往坡上一指,“你不知道?这上面就叫疯人坡,据说坡上有个大宅子,以前住了户十来口的人家,后来家里接二连三的疯了人,剩下的几个因为害怕,也搬走了……”
我说话时,见到沙秀脸色变了一下,显然也是怕了。
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常色,她没好气的道:“哪个村子里没几个吓人的传说?这就是骗小孩的把戏罢了。”说着,转身就要下山去。
我有些不服,挑衅的问道:“好啊,那我现在就去那宅子里转转,你敢不敢同去?”
说完我就后悔了,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鬼鬼祟祟的跑去半山里无人居住的废宅子里,哪个良家妇女会答应?人家良家妇女听了,还道……
“行啊,反正闲着没事!”我心里还没嘀咕完,沙秀已经重新转过身来。
“呃……”我一时无语,万没想到“良家妇女”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她不会是……我想入非非了片刻。
沙秀神色间有些得意,“怎么,你不敢了?”
我不得不佯装冷笑了一下,“谁说不敢啊?我这不正打算自己去的嘛!”
一路上,沙秀又折了几支山姜花和野百合捧在手里,并不时对着坡上几棵树莓嘀嘀咕咕,把气氛搞得非常的文艺,而我那意识深处寻访鬼宅的刺激感,也彻底被这文艺女青年给毁了。
于是,为了让气氛恢复诡异正统,我问:“你知道,那宅子里的人,其实都是被吓疯的吗?”
沙秀笑:“刘医生,你好歹也是学医的,怎么也跟着这村子里的人一样,装神弄鬼的吓人?”
我一时语塞,霎时回到小学课堂上被老师批得低着头恨不能钻进地洞的那些歌瞬间。
沙秀也依然一本正经,“只可惜,你说的这家人已经搬走了,你们怎么讲,都人无对证咯!”
我心知沙秀说得在理,只假装走路认真,也没太搭理她,只是心里残存的那点小小的恐惧与诡异感,早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