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池君抬手捻起一瓣桃花,低头细看。
他叔父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他盯着桃花的这一刻,却忽然记起,那夜一桠桃花枝下,有个女子吃够了蟠桃,揉着肚子心满意足冲他笑。
她不气不躁之时,脸上也不是恶狠狠的了,几分笑意也能笑靥如花,叫他看得不由失神。
她甜糯糯与他道:“阖池,我不记恨你了,你欠我的都还清了,你我之间的债,今夜便一笔勾销罢……”
他以为,她一定恨极了他,就如她口口声声说的:三夜冥里的那个魔头,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他那时以为,年轻的怨恨,也许随着年月日积累多,再也不会简单了。
譬如他,譬如九州六合里,许许多多误入魔障的仙魔……可她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是爱是恨,都这么简单,叫他忽然,就想艳羡。
他从未想过,她也能有心平气和待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不带偏见……真是让他,初雪白阳,恍惚欣喜。
半晌后,阖池君约摸懂了,立在一簇暗夜紫兰旁,朝宣壑君摇头苦笑:“也没有什么,就是想看看,若是三夜冥里的一些风气变了,会不会有些许不同。”
宣壑君听得诧然失笑。
他素来了解自己这个侄儿的性格,如此神色,想是不愿细说了。宣壑君想,若是阖池厌倦了堕仙林里的那些时日,想要来整顿一下三夜冥里的风气,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怜孩子,总归就这么点心愿,多大点事呢,总不能拂了他的心意。
虽说,也算得是一桩大事。毕竟近千年来,三夜冥都未出过这般大的事情了。
宣壑君思忖半刻,与自己这个侄儿道:“你也知道,吃丹习术在三夜冥里积了几千年,即便九重天上,有一些自诩高洁的神君看不下去,可三夜冥里的妖魔,大多都习以为常了。”
阖池君面露难色。
宣壑君拍了拍他的肩,勉励后辈:“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泼你冷水。我以前便教过你,这世上从未有过不可行之事,可行与否,人力而已。你如今既知此事艰巨,唯可不忘初心,往后遇到徘徊难断之时,莫要心生悔意,也莫再回头计量得失。”
西月掩映下,阖池君敛袖作揖:“侄儿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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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壑君不羁惯了,但言出必行乃是准则,遇事再不喜,这性子也要羁一羁了。事到如今,他既支持自己侄儿雷厉风行,自己不以身作则,倒是说不过去了。
宣壑君颇有些无奈。
他此番来到司命阁,对着司命君一张了无生趣的老脸,觉得自己,对阖池那侄儿,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但历劫这事,也不得因为阖池那小子太委屈自己。
遂以,宣壑君只得来为难一把年纪,颤颤巍巍,且不与自己沾亲带故的司命君了。
可怜司命君年事已高,看惯庭前云卷云舒,一支虚朽笔杆子,勉强撑过万千年,幻化过无数人形,可就是从未见过……宣壑君这种,不嫌别人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