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太阳重又照射大地。
戴维像往常一样,早晨6点起床,淋浴、刮胡子、换衣服,恢复了清清爽爽的感觉。
他做了早餐吃,洗好碗盘,扫了厨房和后门廊。然后在屋里擦来擦去,擦到窗台,抬眼看到台面上的几只死蛾子和厚厚一层灰尘。心里顿时没了打扫的兴致。
这个早晨好像永远过不完似的。戴维无精打采,几个月来的疲劳让他感觉迟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感觉自己宛如掉进了虚空,像报废的火箭呼呼作响。
鸟儿在外面的灌木丛啾啾地叫着,让人听了厌烦。
戴维此刻正在冥思苦想,心情烦躁乖戾,过分敏感。
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泡了一壶茶,他坐在藤椅上,敞开衬衫看杂志,阅读一个有着双重生活和两位心理医生的家伙的荒诞故事。这家伙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蜂巢里的某种昆虫,他不断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整个内容疯狂极了,却也有种不落俗套的滑稽。
上午九点时分,电话铃响了。
是爱伦的电话。
“来我办公室,我想见你。”
“什么事?”
“面谈,过来吧。”
“好吧。”
戴维无精打采的应道。
“你怎么啦?”
爱伦提高声音问道。
“烦躁。但我还没失去理智。我会过去。除非你宁愿来这里。”
“我的办公室比较适合我。”
“我这儿很舒服很安静。死巷,附近没啥邻居。”
“这个暗示吸引不了我——如果我懂你意思的话。”
“没有人懂我的意思,爱伦。我是很难懂的!好吧,我勉强挣扎到你那小笼子去。”
爱伦哼了声,挂断了电话。
见面的时候,爱伦正在翻一本杂志。今天她穿着茶色的华达呢套装,看来相当优雅。她放下杂志,正色看了戴维一眼,说道:
“你的新造型还不错,我想到个主意。你手头有多少钱?”
“不多。”
“看来你的工作不太赚钱。”
“卑微的生活,不过我习惯了。”
爱伦不说话,抿着嘴上上下下打量戴维,看的很仔细,看的戴维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发毛。剃去长发的戴维眼神愈加显得深邃,上翘的唇角有种让人为他着迷的魅惑力,并且他身上显露出一种美国年轻演员身上不多见的书生气质。
她轻轻皱起了眉头,书卷气从哪来的?酒吧可不是培养这种气质的地方。这个年轻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他真的只上过一年社区大学?他真的是纽约布鲁克林人吗?
过了会儿,戴维见爱伦不说话,扶了扶眼镜,问道:
“你想到了什么新主意?”
“你想听吗?”
“我过来不是游玩的。”
爱伦打开烟盒,拿出烟卷,点燃,吸了一口。“剃了短发,你的样子有那么点儿像蒙迪。我原来一直没留意到。”
“谁是蒙迪?”
“蒙哥马利.克里夫特,演员里为数不多肯读书的人。”
“不认识。”
戴维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把玩。
“他有我这么英俊么?”
爱伦嗤笑了声,不屑回答。
噢,戴维明白了,看来这个蒙迪是个非常帅气的人。
“我跟他……像几分?”他问道。
“两三分吧,你比他差远了。”
戴维不高兴了,斜了爱伦一眼,低头继续摆弄手上的眼镜,装作漫不经心的说:“至于嘛……差多远呐?”
“反正你这辈子甭想赶上他了。”
戴维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沉着脸不说话,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不好了。
“我要带你去拍几张新照片。”爱伦根本没在乎戴维的冷脸,“刊登在杂志上。”
“我自己掏钱?”
不值一答,爱伦只是耸了耸肩。
“要多少钱?”
“大概两三千块吧。”
“几张照片?两三千?”戴维气笑了,“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摄影师的酬劳,再加上给杂志社的钱。”爱伦微微摊了摊手,“他们本来就是有执照的劫匪。这事随你,你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提过。”
“怎么?”戴维面带嘲讽,嘴角撇了起来,“那鬼杂志还能让我一举成名不成?”
自己省吃俭用三个月才存了不到三千块钱。
“你整天想的就是一举成名?”爱伦面带不悦,瞥了他一眼,她也生气了。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你知道为什么六次面试你全被刷下来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他.妈.的自大、傲慢。”爱伦突然发作起来。“你看看和你一起去面试的那些演员,他们是怎么做的,你他.妈又是怎么做的。”
她怒气冲冲的瞪着戴维。片刻后,她移开目光,失望地摇了摇头,身子靠在椅子上。
“我讨厌傲慢的人,讨厌的要命。”
“我……”戴维张嘴欲辩。
爱伦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听我把话说完,戴维。”爱伦声音平缓下来,“你现在是个失业演员。可你想想,在面试的时候,你看得起过谁?不必否认,你谁也看不起,制片人、导演、摄影师,所有人,你一个都没放在眼里。虽然你掩饰的很好,表现的好像对他们很尊重的样子,可你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一点也察觉不出来?你以为所有的人都看不出你遮遮掩掩的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不尊重别人,不尊重你自己的事业。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变得那么自大、傲慢,或许是你生来如此?”
爱伦讨厌戴维面试时摆出的那副超然样子,仿佛他只是在参加一场游戏,胜负如何一点都不在乎。即使输了,也只是他自己认输而已,神色是那么冷漠,冷漠的让人发疯。
“你只是个失业演员,你做过什么让自己自豪、让别人为你疯狂的伟大事?即使你将来会当上美国总统,或者飞上月球。可现在,你仅仅只是个演员,还是失业的。你到底骄傲什么?”
戴维垂下眼皮,默然不语。
“好了,如果你对我不满意,随时欢迎你炒了我。现在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答案是,我不知道。也请你告诉我,照片你拍还是不拍?”
戴维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他低头看着手里不断合上又打开的黑框眼镜,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拍。”
“看在上帝的份上,拍摄时,劳您大驾尊重下摄影师?”
“好。”
爱伦看了看手表,“我会在一个星期内安排好。走吧,午餐我请你。”
四天后,爱伦带着戴维拍了几组照片。拍到一半时,戴维想罢工。在他看来,前面拍的照片还算正常,接下来,纯属卖肉。
“随你,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把收到口袋里的钱再掏出来。”爱伦无所谓的说。“当然,不拍完,上杂志的事也就泡汤了。”
戴维只得捏着鼻子继续拍。拍完后,爱伦告诉他,会有专业人士挑四到五张照片放到杂志内页里。
“剩下的大可以放到《花花公子》杂志里去了。”戴维讥讽道。
爱伦哈哈大笑:
“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格!这当然没问题,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不过要加个前提——你肯掏钱。”
“我现在一个大子儿都不剩了。”
罗恩?威尔森有丰厚的薪水、很多的朋友和一张豪华的办公桌。
他今年52岁,是《好莱坞报道》副主编,由于他的专栏在全世界拥有三千五百万读者,这让他掌握着非常巨大的权力,业界同仁称他为“执掌生杀大权的笔杆子”。
在好莱坞这个一味追求头号新闻,自我恶性膨胀,由恐惧和不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地方,他如鱼得水。
每当一天开始,在好莱坞的每一张早餐桌或写字台边,大家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一看威尔森或和他齐名的同行们写的专栏。有很多人花了大量金钱让他宣传代理明星的夸张事实,并捏造新闻,提供给他。各家电影公司公共关系部人员也编造出大捆大捆胡说八道的东西,送到他家里。
当一清早看到报纸上的胡说八道或无中生有时,威尔森先生在得到内心自我满足的同时,自己也不时迷惑。
有些事他编造完,甚至……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对于威尔森来说,能爬到这一大堆沾满墨迹的职业新闻记者的顶峰,确实需要一定的胆量和才能。而得以在这个地方呆上二十多年,那就得具有相当顽强的战斗力和高超的技巧了。
下班回家,他停好车,走进位于比弗利山庄的豪宅客厅,一眼就看见了美丽的妻子——他的第三任妻子——29岁的安妮,正卧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捧着一本杂志看得入迷。甚至都没有留意他走了进来,更别说像往常一样,迎着扑倒他怀里撒娇了。
他知道安妮并不常读书,看的都是像《时装》、《我们》和《人物》这样的杂志。对《好莱坞报道》或《综艺》这些影视行业的报刊,她读起来一目十行,只注意有关马龙?白兰度和保罗?纽曼的新闻。读起《女人服饰》或《比弗利人》来,她却是一字不漏。
威尔森走近,瞄了一眼。她看的正是《女人服饰》。摊开着的大而清晰的内页上面,是一张卧室床边一男一女图面。
女人是个身材苗条的金发女郎,年纪轻轻,相貌姣好。男人是个皮肤白皙,有着宽阔胸膛和修长大腿的英俊小伙子,他近乎赤.裸的横卧在洁白的象牙大床上,半撑起上身,露出洁白的牙齿,仰头对着站在床边全身仅裹一袭粉色纱巾的年轻女郎微笑。
他那样子像极了标准的六英尺高的专门破坏别人婚姻的那种家伙。
女郎没和他对视,嘴角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笑意,眼神却偷瞄着男人腹部以下的高高隆起。
“狗男女!”
威尔森瞬间就给这张内页画起了个极为恰当合适的标题。
他轻轻咳嗽了下,提醒妻子安妮,他回来了。
安妮恋恋不舍的放下杂志。和丈夫打了个招呼。
威尔森厌恶地看了一眼沙发上摊开的杂志。瞬间,图画黑字标题进入了他的视线——新“蒙迪”。
“新蒙迪?”威尔森讥笑起来,“新的‘蒙哥马利?克里夫特’?简直厚颜无耻!”
安妮一点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他长的多英俊呀,多像蒙迪啊。”她说,“简直一模一样!”
威尔森承认这张照片选取的拍摄角度确实让那个年轻人有几分像蒙迪。多年前,他就对蒙哥马利?克里夫特了如指掌,他知道这个在屏幕上俊美若神祗的男人的一切内幕消息,他对蒙迪这位大演员的了解甚至多过对他自己——蒙迪拒绝承认自己是明星。
好莱坞有两张最上镜的脸,女的是嘉宝,男的就是蒙迪。如今,嘉宝早早隐退,蒙迪也已过世十多年,两个人都成了传奇。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也没什么人再争论蒙迪和马龙.白兰度谁的演技更好,谁更受女人喜爱了。
可二、三十年前,几乎全美国的女人都爱着这个叫“蒙迪”的男人。几乎全美国男人都崇拜、爱慕、嫉妒和恨这个大明星——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会早死的!”
是啊,像蒙迪这样兼具绝世美貌和超凡演技的男人,如果没有被车祸毁容,没有早死,还活着的话,别的男人还真不好混!
没有见过蒙迪的人根本想象不出这个叫伊丽莎白?泰勒芳心暗许,甚至在他过世多年,谈到他的名字仍黯然神伤的男人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泰勒吹嘘说她和蒙迪上过床,但没什么人相信。
可这杂志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徒有虚表的小白脸罢了,居然敢自称新“蒙迪”?真是恬不知耻,简直无耻之极!
好莱坞到处充斥着这种货色,难怪一年不如一年。
圈子里随便一个有点权势的人,在贝弗利希尔斯饭店吃顿饭的功夫,都能碰上三个长得酷似马龙.白兰度的男侍者,两个神似玛丽莲.梦露的女招待。
这些梦想着当大明星的小年轻,根本就用不着你勾小指头,就能躺倒你的床上去。
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差,为什么就没人找他们演戏,不能成为明星?他们和明星的区别在哪?
没有那种让观众着迷的气质。
这个也一样!
威尔斯不会和妻子争辩,那样做只会让自己徒惹烦恼。
“你说的对极了,亲爱的。确实一模一样。”
他笑着对妻子说:“不过,是不是该吃饭了?晚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