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跟墓有关的行当里，都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东西坟，南北走，鬼哭鬼笑莫回头；梳妆镜，绣花鞋，回头一望赤衣凶；
稀奇稀奇真稀奇，麻雀踩死老母鸡，蚂蚁身长三尺半，老头坐在摇篮里；
鬼火红萤绕着走，八字不硬勿上前；摸金不惧鬼吹灯，红萤上身方知死。“
这首在盗墓界里耳熟能详的歌谣，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倒背如流了。别误会，我祖上可没干过摸金倒斗的事，只是从我曾祖父那一辈就一直口口传了下来，老实说，我一直把它当做幼时的儿戏，直到我被那女僵尸掐住喉咙的瞬间，我才开始相信曾祖父留下的那个诡异离奇又极不靠谱的故事。
我的曾祖父本名叫韩向云，据说小的时候胆子特别小，有一次村里的几个孩子捉弄他，半夜将他骗到山上，装扮成孤魂野鬼吓唬他，这一吓就把他吓得尿了裤裆。熊孩子们七传八传，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韩裤裆。久而久之村里人也不叫他的真名了，男女老幼都拿这个花名来称呼他。
民国十五年的时候（请自行百度），韩裤裆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在村里姓陆的一户大地主家做长工。
当时的中国土地兼并非常严重，大部分的土地都集中在大地主手里，韩裤裆所在的村子也是一样，周围十里八乡，几乎三分之二的耕地、山头都属于这家姓陆的大户，是县里排的上号的大地主。
地主老爷名叫陆道礼，虽然名叫“道理”却是个出了名不讲道理的主，平日没少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六十岁那年还娶了第八房姨太太，真真是老当益壮，不过对于当时的社会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别羡慕。
说起陆道礼的祖上本来是在江浙一带做私盐生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盐枭，仗着艺高胆大，手底下也聚集了数百亡命徒，据说还跑到松江府跟当时著名的女盐枭满洲二姑搞过一腿。
到了咸丰年间，陆家祖坟上冒了青烟，歹竹出好笋，痞子堆里竟然出了一个进士，就此开始洗白，之后陆家也出了几个读书人，不过都是没什么本事的。到了清末，买官卖官已经是一件合法的事情了，也就是所谓的捐纳。陆道礼凭着祖上留下的家产，给自己捐了一个漕运帮办，任上很是捞了一大笔银子。几年以后辛亥革命爆发，革命军打下南京以后，陆道礼就带着家财和几个姨太太逃到了乡下老家，通过十几年的兼并豪夺，成了这十里八乡的大地主。
我的曾祖父韩裤裆所在的这个村子名叫降龙村，因村子北面有一条小山脉，形似卧龙，据村里老人说那是孙悟空被封为斗战胜佛之后，有一次回花果山的途中遇到了一条恶龙，那恶龙打不过孙悟空，就降到地面，变化成一条山脉，谁知被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识破，施了一个定身法，从此再也变不回去了，因此而得名。
照理来说，这种龙形虎藏的地方应该都是风水宝地，但几百年来就没人在这条山脉上看到过一座坟一块碑。尤其是在龙眼位置，有一座翠屏山，这座山相当邪门，你只有到了午时才能进山，未时之前就得从山里出来，要是过了时辰，十个人有九个就要死在山里头，而且死状奇惨，剩下一个活着的也彻底成了疯子，每天喊着“鬼…鬼…萤火虫”之类的胡话。因此翠屏山也就成了这方圆百里的禁地，只有一些强壮的后生偶尔会结伴进山打些野物，但未时之前是肯定要出来的。
我的曾祖父虽然胆子小了点，但为人还算老实忠厚，身长体壮的，模样长得也不赖，挺招小姑娘喜欢。只可惜是个穷光腚，打小就卖给了陆家做长工，除了供吃供住之外，只有到了年底才能拿到两块大洋，长工之间喝点酒小赌几场，很快就花个精光，哪还有本钱讨（娶）老婆。看着从小一起和尿玩泥的哥们都当爹了，他这心里痒痒的，想着怎么才能挣笔钱向隔壁村的嫩娘提亲。
像韩裤裆这种长工，平时除了种种田做做杂务之外，还得跟着看家护院，偶尔也跟着陆大老爷出去欺压欺压百姓，调戏调戏民女什么的。
民国时期的匪患十分严重，加上军阀混战，各种各样的杂牌武装，一旦打输了就成了土匪到处流窜。因此民间也是枪支泛滥，商人地主都会买枪雇些保镖来看家护院。陆道礼就雇了十来个本地精壮汉子，人手一支二手汉阳造，再加上二三十个兼职护院的长工，组成了一支保安队。不过长工手里的家伙就五花八门了，好一点有杆土造鸟枪，差一点的就只有大刀长矛狼牙棍。韩裤裆也分到了一支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老套筒，膛线都磨没了，枪托被磕掉了一半，拿到手里就从没见它响过，比烧火棍还不如，只能拿来吓唬吓唬人。不过韩裤裆还挺满意，想着烧火棍就烧火棍，至少不会炸膛吧！
话说邻乡有个姓刘的地主，跟陆道礼是死对头。翠屏山南麓有几亩肥田，两家人因为这块地的归属械斗了好几回，不过自从陆道礼有了这支保安队，刘家就一直落于下风。
刘老爷自然是不甘心了，托人到黑市买了几十条枪，也拉起了一支保安队。这下刘家有了底气，带着保安队强行占了那几亩地，拔掉界碑，赶走了陆家的佃户。
陆道礼一听这还得了，裤子一没扎紧，这王八蛋又露出来了。当下召集保安队三十多号人，操起家伙浩浩荡荡地准备跟刘家火拼。
韩裤裆扛着他的烧火棍走在队伍最后，心想着万一打起来自己还是先跑为妙。双方到了地头上，几十条枪互相指着，各种方言对飙脏话，从祖宗十八代骂到了二奶三姨太。十里八乡陆陆续续又赶来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呼啦啦围了好几百号人。这下就更热闹了，起哄的，帮腔的，骂街的，夫妻吵架的，老妈找不到孩子的，总之各种乱七八糟的事都来了，场面那叫一个乱。
紧接着从人群走出两个晃晃悠悠的老头，居中调解了一番，说大家以和为贵，一旦开火对双方都没好处嘛，倒不如定一个比试，谁赢了以后这块地就归谁。
刘老爷喊一声好，指着翠屏山说，要比就比个大的，我们两家各派一个人去闯翠屏山，谁能活着走出来，以后这块地就跟谁姓，敢不敢。
陆家保安队这边都是本地人，一听翠屏山腿都打哆嗦。陆道礼一张老脸铁青铁青的，这刘王八蹬鼻子还上脸了，老夫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拉皮条，也喊一声好，“就上翠屏山，你们家派谁上？“
跟着就听到一声枪响，从刘家保安队里走出来一个黑汉子，人高马大的，冲天举着一支匣子炮，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大喊老子是叶良辰，不就是一座小山包么，看老子七进七出！
这黑汉子是北方人，本名叫二子，在吴佩孚手下当过兵，其实就是个兵痞子，第二次直奉战争的时候做了逃兵，就跑到南方来混。机缘巧合碰到了刘老爷，因为当过兵就被招来做了保安队队长，后来觉得二子这名字忒土，就给自己起了个带点南方味的名字，叫个什么叶良辰。
陆道礼也问了一声谁敢去，只见后头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吱声。陆大老爷的脸色又变得屎黄屎黄的，说谁敢去我赏他二十块大洋！
韩裤裆本来在队伍后头，其实是想看看那叶良辰长什么样，就往前挤了挤，一看那叶良辰五大三粗，穿一深蓝小马褂，梳着“汉奸”式大背头，笑起来鼻毛都要戳到人中了。
韩裤裆心想，我的模样在村里也算俊的，都只能叫个韩裤裆，阁下这副尊容也好意思叫叶良辰。噗嗤一下差点没笑出声来，哪成想不小心扣到了扳机，而这万年哑炮的破枪竟然响了！
没错，它响了！
当时民间械斗的事情就像家常便饭，枪声一响就表示定下生死状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着韩裤裆，差点没给他看尿了，大家伙也是愣了半晌，韩裤裆这是转性了？
紧接着围观人群就是一阵叫好，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大，还没等韩裤裆解释，大家就把他拱到了前面。陆道礼起初也是愣了片刻，但老话说的好，输人不输阵，囊瓜上也总比没人上好吧。拍着韩裤裆的肩膀说，好你个韩向云，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你有种，这回你要是赢了，我不光赏你二十块大洋，连你的卖身契都一并给你，你可得给我争口气。
韩裤裆一下就动了心，这不就可以讨老婆了嘛，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于是我的曾祖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去闯翠屏山。双方约定第二天未时进山，翠屏山顶上有一种怪石头，谁先带着石头从山上下来，就算谁赢。
当天晚上韩裤裆就后悔了，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那翠屏山是人去的地方吗？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觉得害怕，心想干脆逃跑算了。可是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半个铜板，这兵荒马乱的能跑到哪去。
这时韩裤裆想到去找老长工帮忙，老长工今年快五十岁，平日里和韩裤裆的关系最好，韩裤裆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一直管他叫老裆。
老裆一听来找自己借钱跑路，说：“小裆啊小裆，你叫小裆我叫老裆，还不是因为我们两个都穷得只剩开裆裤了，你还不知道我，手里有点钱都买酒了，现在还欠管事的半块大洋呢。”
韩裤裆心如死灰说那我这回不是死定了。老裆翻箱倒柜翻出来半瓶白酒，给韩裤裆倒了小半杯，说那也未必，我教你个办法，到了翠屏山以后就在半腰猫一个晚上，等过了第二天午时就安全了，到时候再取了石头下山，万一赢了这钱我们三七分，就算是输了好歹保住命了不是。
原来这老裆年轻的时候干过几年盗墓，不过都是在外面放风的，没真正下过墓，但跟着也学了不少东西。有一次他们找到了一个大墓，几个同伙打了盗洞进去以后就再没出来，之后老裆就洗手不干了，在外头混了几年之后又回到老家。
韩裤裆像遇到了救星，平日里蔫不拉几的老裆此刻看起来简直就是世外高人，忙给他倒酒：“您老深藏不露啊，快跟我说说，有什么办法？我这条小命保住了，以后我给您送终。”
老裆吧唧吧唧抿了几口，说：“等你小子熬过明天再说吧，说不定是我给你送终呢！这翠屏山之所以这么邪门，我看哪，八成是山里有一座凶坟。”
韩裤裆最怕这种阴阳鬼怪的事了，估计是小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一听鬼字就想尿尿，拿杯的手哆哆嗦嗦，洒了一桌子，“不会吧，真有鬼？”
“你可别抖了，我就剩这么点酒了。“老裆心疼地在桌面上一嘬，吸得差不多了才说道：“不仅是鬼，还是个厉害的女鬼咧！你没听村里那几个上过翠屏山的疯子整天嚷嚷着萤火虫什么的，我猜应该是碰到鬼红萤了。”
一提女鬼韩裤裆就更害怕了，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什……什么鬼红萤……是……是个什么鬼？”
老裆说鬼红萤不是鬼，就是一种红色的萤火虫。具体长什么样他也没见过，不过以前常常听盗墓的同伴说，如果碰到红色的萤火虫就要赶快跑，因为有鬼红萤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有女厉鬼，一旦被那红萤沾上，就代表这厉鬼缠上你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接着就把那首关于鬼红萤的歌谣告诉了韩裤裆，让他千万要记好了。
韩裤裆如获至宝，但他书念的不多，就认识几个数目字，背了半天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老裆就给他解释说，这首歌谣是盗墓入门的第一课，里头深意大了去了，于是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韩裤裆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么一首盗墓歌谣，救了他的小命，以至于多年以后他成家立业，定下的第一条家规，就是每个子孙后代都得背这首歌谣，不过那是后话，我们暂且不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