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屋,楚鱼将两个木桶放下,便看到弟弟梳洗完毕,穿好了一件他最干净得体的衣衫,却端坐在一个矮凳上面,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还没去学堂听讲?”
楚鱼皱着眉头,语气中有点不高兴。
“哥哥,我以后也不去学堂了。或者,不去这里的学堂。”男孩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看着楚鱼。
“怎么回事?不读书怎么会有前途?等你学业有成,以后考取功名,哥哥还要靠你呢。”楚鱼却是笑了,摸着男孩小脑袋说道。
“没什么事,就是我不想去了。翼阳城还有其他学堂的啊,我们再找一间比较近的就是。”男孩颇有点语意不详。
楚鱼看他说话吞吞吐吐,并不想解释真正的原因,心中也便猜测到了几许。
他两人穷困,上学堂的费用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天价,他们自然缴纳不起,所以,男孩所谓的去学堂听讲,只是前往学堂附近,偷偷地旁听而已。
男孩前往的这处学堂,叫做易兴学堂,距离两人小屋最近,而且早上有几节课都是在院子,男孩前去靠墙聆听,认真一点还能听清楚授课内容。
要是换一处学堂,离这里最近的,也要走上半个时辰,男孩生有怪病,前往当然是诸多不便。
而且楚鱼虽然并未系统读过书,可旁听了几家学堂的课之后,也觉得易兴学堂某个先生的课程,深入浅出,最是适合男孩启蒙之用。
可能是习惯,亦或者文人的个性,这位先生的课程,都在院子,一时莫名前往听讲的人很多,男孩混在其中,也不觉显眼。
男孩天性聪敏,且也对那先生的讲解甚是喜欢,因此每到早上,不用楚鱼催促,他都会自个前往。可看今天男孩的样子,看来是不想再去了。
莫非是有刻薄的人,要赶走不花钱听讲的男孩?
楚鱼想到这里,也不说破,只是笑道:
“反正今早不能取水,我还有些时候才会去上工,这就陪你前去学堂,顺便也听听先生的教诲。”
“可是……”
“走吧!”楚鱼不由分说,也收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拉着男孩便要出门。
如今正是早上,艳阳初升,整个破烂的小屋充满了光明。
可就在楚鱼反身关门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小屋角落射出,沿着地面,爬上了楚鱼的右脚。随后,那黑影如同毒蛇一般缠在楚鱼脚上,没入麻布裤脚,最后竟是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楚鱼都是毫无知觉。
砰一声,房门关上,小屋重新归于平静。却突然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亮起,一个满身鲜血的人由那一堆杂物中掉落下来。
这人只是个青年,一身装束非同一般,无论身上的气质还是眼神,多少和那白仙师有点类似。
这青年刚一落地,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使得他眉头紧皱,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可他不久猛吸一口空气,却是哈哈大笑,并自言自语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我道为何用灵识寻觅此处,竟然如泥入海,原来有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绝灵之体!有了他的相助,我躲在这里,就算是宗门几个执法弟子,也别想找到我。我静养几个月,再花几年将功法修炼到高阶,到时候就连执法弟子也拿我没办法。以我到时的修为,随便投入其他宗派,也能混个内门弟子当当!”
想到此处,青年心情激动,又是吐出一口鲜血,他连忙收起笑容,盘膝而坐。没多久,青年气息平复下来,小屋四周的灰尘竟是随着他的呼吸,铺开、散落起来。
出了小屋,只走了大约一刻钟,楚鱼和男孩就来到了易兴学堂外头。两人沿着高墙再走一趟,便来到了那先生授课院子外面。
里头传出学童的朗朗书声,无论楚鱼还是男孩,听了之后,都觉得精神一振。而朗读的书声过后,又传出一声声高昂,抑扬顿挫十分有节奏的中年男子,那带着磁性的声音。
这便是那先生开讲的时候了。
这高墙并无镂空,可供两人往里看去的缝隙,因此虽则楚鱼和男孩都是听闻先生许久的授课,但那先生长什么模样,两人都无从见得。
可猜测一番,也能对先生有个大致的想象,他必定是个一身正气,区别一般教书匠的严肃古板,让人看见心生尊敬,却没有半点疏远害怕的男子。
先生如今讲的是《孔圣言》,一堂课下来,大概能讲十句左右。
可每一句,先生都不是只让学童背诵,或者简单阐述意思,而是通过这句话的背景,联系孔圣的性格,甚至生活习性,来对一句话进行全方位的讲解。
因此,先生授课的进度很慢。
这种大学问,先生在现在就慢慢地灌输给学童,却又说得趣味盎然,也难怪连楚鱼都听得津津有味。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楚鱼和男孩都听得意犹未尽的时候,先生宣布下课。顿时,院子里面一片安静,只有那先生合起书本,闲庭阔步般离开院子的声响。
久久过后,楚鱼和男孩还在回味刚才的授课,而院子里面,已然是哄声四起,几句哄声矛头直指墙外,让听得一清二楚的楚鱼眉头直皱。
“那小子又来了!”
“他还敢来?走,我们出去,让自家下人揍死他!”
楚鱼一时间,还不能将里面的人,和刚才朗朗书声的学童区分开来,便早有三两个长得粗壮,一身书童装束的壮汉冒了出来,将两人围堵在墙壁之下。
由这些书童出现的速度来看,他们或许是守候在此处多时了。
“只是旁听而已,他们跟你也没多大的仇吧?”
楚鱼皱着眉头,不解地看了看男孩。而男孩则是苦笑一声,又是低下头,看样子似乎也不明白为何会招惹如此大的仇恨。
“哟,这不是那穷小子吗?本少爷不是警告过你,让你别来这里,你竟然还敢来?”
一个锦衣华服,模样长得也还不错的少年,越众而出,指着男孩的鼻子斥道。看来这人就是学童中的领头人物。而除了围堵的三个书童之外,这些学童,又从院子里面带出了四五个人高马大的书童。
“和他费什么话!见他一次,打他一次!阿二,揍他,往死里揍!本少爷保你没事!”
“好的,少爷!”
另一名少年吩咐,他家书童哪敢不从。虽然觉得殴打一个小男孩,有点胜之不武,但恃强凌弱,正是他爱干的事情。
“慢着!”
楚鱼将男孩一把藏在身后,拦着摩拳擦掌的书童,眼睛却看着那名学童领头的少年,说道:
“我们只是听一下先生的课程,似乎没有招惹各位公子吧?要是惹得各位公子看不顺眼,我们走就是了。各位都是读书的君子,我想唤奴仆打人这种事情,各位都不会轻易为之的。就算是打人,各位公子们也要给个理由吧?”
其实,学童们憎恨男孩,想要打之而后快的原因很简单。说来也是男孩自己的原因。
学堂讲课,先生多有提问的时候,但大多都会斟酌学童的实际水平来提问,问题一般都不会很难,偶有特别的难题,先生也是会有提示的。
只是,这位讲叙《孔圣言》的先生不同,提问不按常理,兴之所至,问题上口就来。而男孩旁听先生授课,也算他颇有做学问的天赋,脑袋也聪敏转得快,沉浸之下自然就也脱口将答案说了出来。
虽则男孩的回答也不尽完美,但和一院子的哑口无言的学童相比,自然就如鹤立鸡群。那先生没有明白赞扬男孩,但每一次提问得到回答,他总会满意地瞧向墙壁的一边。
一众学童,都是富家出身,觉得这样很没面子。一两次恶语提醒男孩莫要再来,见他此时此刻还敢来旁听,立马就怒了,纠集一伙打手书童就来了。
再看对方,只是个穷小子,无任何背景,公子哥儿们才会说出打死不论的狂言来。
可这些理由,学童当然懒得和楚鱼说明。
“理由?没有理由,就是看他不爽。我看你也不顺眼,阿二,一并将他给揍一顿!”
那公子反而一笑,恶狠狠地说着。他说完还不算,在一帮书童的掩护之下,这公子抡起一边的棍子,就往楚鱼两人敲了下来。
听了如此回答,楚鱼脸色一冷,心道读书明理,却也有读书只啃得只言片语,于修身养性没有半点效果的家伙。这些公子,就是这样的家伙。
楚鱼面对当先过来的三个书童,也毫不畏惧,双手齐出,全当他们是手中取水的木桶,猛然一用力间,就将两名书童给甩开了两边。
嘭!
一声闷响,楚鱼护着男孩,忍着剧痛顶了那公子一砸闷棍。
那手臂粗的棍子当场就断作两段,其中一段被握在有些目瞪口呆的公子手中,而另一段则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击中一旁最先吩咐动手的那名公子脸庞。
被短棍击中,那公子只哎呦一声,急忙捂着脸部蹲了下去,十指间满是鲜血流出。
“走!”
片刻间冲出一条缝隙,楚鱼迅速将男孩背上,横冲直撞,越众而出。
几个公子哥儿打架斗殴,可流血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同时震撼于楚鱼勇猛的力气,都是一时呆了起来。
而几个书童见血多次,只是自家少爷都没有吩咐,他们略微在楚鱼两人身上踢了几脚,锤了几拳,又胡乱追赶出几丈之后,也就草草了事。
“啊!”
那受伤的公子呻吟声不断,显然被击中了嘴角,有点口齿不清地吩咐:
“追啊!敢打伤本少爷,真是找死!”
这公子虽然惊怒,但脑子还是转着。仕途之中,形貌十分重要,要是因此破了相,那他的前途就堪忧了。因此,他对出手伤人的楚鱼十分憎恨,决不能让他轻易逃脱。
冷静下来后,这公子说道:
“阿三,你们去查,今天之内,我要看到那家伙的所有资料。明天就通知我那城卫叔叔,抓人,抄家!”
其他公子一听同伴愤怒地要出动城卫的背景,都是脸色一秉,俱是吩咐手下帮助搜查楚鱼的资料和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