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十三当然姓罗,因为他父亲姓罗,他爷爷姓罗,他的祖宗十八代全是这个姓,他有什么理由不姓罗呢?
对于姓氏,罗十三没有什么太大的怨言,毕竟从祖先直立行走的那一刻起,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是对于父亲给他取名叫“十三”这事儿,懂事之后,罗十三颇有微词。
他觉得这个名字不符合自己的情况,属于弄虚作假。
除了罗十三之外,父亲不仅没有其他的子女,连宠物狗都没有养一只。罗十三家里开了一家餐馆,父亲不太喜欢****的味道。
针对这件事,罗十三和父亲曾有过深入的交流。
“爸,你为什么不给我生几个兄弟姐妹。”罗十三不满地问道。
“麻烦。”父亲简短地回答,也不知他是说抚养麻烦,还是……生起来麻烦?
“既然没有兄弟姐妹,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十三’?”
“省事。”父亲接着说道,“而且,你正好出生在十月初三。”在他看来,罗十三既然出生在十月初三,那么叫“罗十三”,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那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十初三呢?”罗十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就问了出来。
父亲不耐烦地说:“什么时候出生,不是你说了算。”
“所以我说如果啊。”罗十三补充道。
“那么。”父亲认真地想了想,“你兴许会叫罗十五……或者……罗十八?”
罗十三听了父亲的回答,只得无奈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既然无力更改,就要学会接受。时间一长,罗十三就接受了命运——应该说是他父亲的安排。
罗十三的隔壁住着一家子,姓杜。
杜家和罗家颇有渊源,两家住到一起已经很有些历史。
关系融洽,邻里和睦。
罗十三的父亲和隔壁的杜家男人从小是玩伴,长大是战友,两人同时上学,同时参军,关系好的“比奥比奥”的,听说还一起干过轰轰烈烈的事儿。
退役后,罗十三的父亲张罗了一家餐馆,开创了很多家常小菜;而杜家男人开了个屠宰场,专司杀猪卖肉的血腥勾当。
罗十三的父亲厨艺超群,十里八乡闻香而至,生意兴隆。
杜家男人杀猪的水平也是深不可测,刀进、血流、猪死,不会超过五秒钟。
杜家有一个女儿,叫杜九九,和罗十三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杜九九这个名字,听说也是罗十三的父亲给起的。
杜九九出生的时候,杜家男人就找到了罗十三的父亲,使劲抠着脑袋,说道:“老哥,我生了个闺女。”
“我知道。”
“我书读得少,来找您给起个名。”
“我猜到了。”
“那您看叫什么好?”
罗十三的父亲低头沉思,状若智者,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良久之后,问道,“什么时候生的?”
“九月初九,凌晨四点钟。”
“这样么……”罗十三的父亲拿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杜家男人立即拿出打火机,殷勤地给罗十三的父亲点上烟,并望着他不断傻笑。
一支烟抽到一半,罗十三的父亲似乎感觉一道灵光划过脑门,突然间豁然开朗,一拍大腿说道:“有了。”
“叫啥?”杜家男人急忙问道。
“她既然出生在九月初九,就叫杜九九好了。”
杜家男人低下头去,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杜九九……杜九九……”,良久,杜家男人抬起头来一笑,竖起大拇指说道:“呵呵,杜九九,好名字。”
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名字比“杜九九”更好听了。
“本来就是好名字。”罗十三的父亲见杜家男人喜欢,心情甚是愉悦。
杜家男人激动地握着罗十三父亲的手,“老哥,真是太感激你了。”
罗十三的父亲轻轻地摇着头,轻轻地摆着手,微笑挂脸上,成竹在胸间。
“老哥您以后有啥事,招呼一声,指火火里去,指水水里行,只要我能办到的就决不会推辞。”他说出“指火火里去,指水水里行”这样的话,自己也觉得水准极高,脸上一片得色。
罗十三的父亲忽地一皱眉头,气愤地说:“老弟你这样说,不觉着太见外了?”
杜家男人一愣,赶紧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我说错了,老哥您别生气,哈,我只是太高兴了。”
罗十三的父亲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那行,老哥您忙着,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回去了。”杜家男人喜滋滋地说完,转过身准备离去。
“呃……老弟你等等……”罗十三的父亲伸出手来,叫住了杜家男人。
杜家男人回过身来,问道:“老哥您还有事?”
“我看你刚才给我点烟的时候……那打火机……是进口的吧?”
“哦,是的,这是我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叫‘自婆’打火机。”杜家男人马上掏出了打火机,兴奋地指着打火机上的“ZIPPO”字样,说道“老哥您看,还有拼音呢,Z-I-自,P-O-婆,自婆,听说挺贵的呢,这也怪不得,老哥您想,跟自己的老婆一样,能不贵吗?”
“嗯……”罗十三的父亲双眼不经意地瞟了打火机一眼,然后颇有深意地看着杜家男人。
杜家男人看了看罗十三父亲的表情,犹豫了半天,说道:“老哥要是喜欢,我就送给您好了。”
罗十三的父亲听杜家男人如此一说,正襟危坐,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行,那不行,那绝对不行。”
杜家男人抓住罗十三父亲还在摇摆的手,就把打火机放在了他的手里,说道:“老哥您就收下吧,和您的恩德比起来,这打火机根本不算什么。”
罗十三的父亲几度推辞,无果,只得收了下来。但是他立即补充说道:“那我暂借来把玩几天,你啥时候想要了,就一定来告诉我,我马上就还给你,不然,哈,老哥我说什么也不收。”
杜家男人呵呵一笑,说道:“我明白,老哥您就先收下吧。”
经过一番磨蹭,杜家男人就离开了。
罗十三的父亲用手摸着下颚,看着杜家男人离去的背影,感觉春风拂面。
杜九九小的时候倒不觉得,懂事之后,对名字也有了意见。
“我父亲怎么会让你父亲给我起名字?”杜九九问罗十三。
“因为你父亲读书少。”罗十三看着连环画,头也没抬。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父亲好像也只读到小学三年级。”
“可是你父亲只读了半年。”
杜九九一声哀叹,一脸不解地问:“那你父亲怎么会给我取个‘杜九九’的名字呢?”
罗十三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杜九九,无奈地回答道:“因为你出生在九月初九。”
“那如果我不是出生在九月初九呢?”
“什么时候出生,不是你说了算。”
“所以我说如果嘛。”
“那么。”罗十三仔细地想了想,回答说,“你兴许会叫杜九三……或者……杜九十。”
“你父亲难道只会用出生日期做名字么?”杜九九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不满。
“恐怕被你说中了。”罗十三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
过了好一会儿,杜九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幸好我不是出生在三月初八。”
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有些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就不必再苦苦纠结。于是久而久之,杜九九也接受了命运——应该说是罗十三父亲的安排。
罗十三出生后第二年,杜九九呱呱坠地,算起来,他比杜九九大了整整一年(不到)。
而粗略地算来,吴明明却比罗十三大了两岁。
吴明明也是罗十三的邻居,罗十三还在吃奶的时候,吴明明已经能吃下两大碗干饭了——吴明明的特长就是吃饭和长个子。
小的时候,罗十三、杜九九和吴明明,经常在一起玩。他们玩的方式大概是这样的。
当吴明明扮演皇帝的时候,就会让杜九九演皇后,罗十三演太监;当吴明明演医生的时候,就会让杜九九演护士,罗十三演病人;当吴明明演奥特曼的时候,就会让杜九九演待援少女,罗十三演小怪兽……
总之,九岁之前,罗十三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扮演过一个正正经经的人。
罗十三九岁的时候,吴明明十一岁,杜九九八岁。
这一天,已经十一岁的吴明明突然心血来潮,把罗十三和杜九九叫到一起,说要玩新郎新娘的游戏。
“今天我们来玩新郎新娘的游戏,好不好?”吴明明建议道。他的建议,通常也是命令。
罗十三没有说话,杜九九沉默不语。
“你们没有意见真的是太好了。”吴明明高兴地说,“那么我来演新郎,九九演新娘,至于十三么……你看演轿夫怎么样?”吴明明显得很兴奋。
罗十三向杜九九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杜九九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弱弱地向吴明明说道:“明明哥哥,要玩可以,但我们可不可以抽签决定谁做新郎?”
吴明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说道:“九九既然这样说当然最好了,我们玩游戏就应该公平才是,那么我来写纸签。”说完找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并将纸分为两半。
“明明哥哥。”杜九九比刚才显得坚定了很多,说道,“这次我来写好吗?”
吴明明又是一愣,看了罗十三一眼,又看了杜九九一眼,就把纸和笔交给了杜九九。
杜九九悄悄背过身,写好了纸签,将纸签揉成两个碎团,一只手拿着一个,然后转过身来说:“好了,你们选吧。”
……
就这样,罗十三第一次有了当主角的机会——并且真的当上了主角。
直到婚礼结束,吴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偶尔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罗十三。罗十三觉得,吴明明的眼神,像是两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