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明天,其实只有几个小时。结束和谷树深通话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我本来想睡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失眠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这下我可体会到了。
五点多钟我就起了床,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起这么早。窗户外紫色的天空真是美极了,我从来没想过如此妖娆的颜色可以被刷在天上,看来以来我要多多早起了。
虽然昨天晚上谷树深睡着了,但在他睡着之前,我还是问出了他在哪家医院。渌兴距离我所在的H市不远,他昨天告诉我在渌兴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去找他了。他有困难了,我总是要帮他的,可能是因为我欠他的。
来不及买火车票,我选择坐长途车。赶上了第一班长途车,车上没几个人,我靠在椅背上被晃得睡着了。渌兴实在是近,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一大意,我差点坐过头。
慌忙下车之后,我直奔医院。因为昨天我没有问谷树深他妈妈具体的情况,所以不知道她在哪个科室治疗。结论是,我只能一层一层找了,希望我运气好。
从底楼找到六楼后,我确信了我的运气是靠不住的,因为现在只剩最后一层了。
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张望过来,我腿都走歪了,眼都瞥斜了,还是没见他的踪影。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出院了,可昨天晚上谷树深还在医院,不至于这么早就走吧?
要是七楼再没有怎么办?我是不是白来了?我要不要给谷树深打电话?
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我已经看见坐在七楼走廊上的谷树深,人靠在墙上,睡着的样子。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手机。难到他昨天就睡在这里?真不该拖他到那么晚的,我现在才知道错。
怎么办?我要不要叫醒他?
正当我站在他面前纠结之际,从他身后的病房中传来了惊叫声,我吓了一跳。可是更加吃惊的应该是谷树深,因为他听到声音后,睁开眼看到了我。
他显然顾不上我,起身就冲进了病房。糟糕,那声音一定是他妈妈发出来的。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刚刚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精神科的牌子。我那时注意力都集中在谷树深的睡相上,没有多在意。现在想想,谷树深说他妈妈已经病了很久了,不会是……不会的,精神科又不是专门看这个的。
我不敢想下去了,也不能贸然走进去,只好焦虑地在病房外面等着。
陆陆续续跑来几个医生护士,最后一个护士进去就把门关上了,我只能通过门上一小块透明玻璃看里面的情况。
其实,不用看得太清楚,里面的声音我没法听不到。谷树深妈妈叫的声音很响,时间长了,我就能听出来是“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之类的话,声音的惊恐程度让我猜测她可能是真的很害怕医院。
我隐约看到一个女人坐在病床上,头发有点乱,看上去应该是谷树深妈妈的年纪。我确准了是她,因为谷树深正站在床边,侧对着我,还有几个医生护士围在病床边。
她的情绪好像很激动,两只手在空中乱挥,不让别人接近她,就连谷树深也不例外。
“你们走开,”她嘶吼着,“你们都是害我儿子的坏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她在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妈,你冷静一点!是我,树深啊!”谷树深试图拉住住她的手,“这些都是医生啊!不是坏人啊。”
“树深啊,”被谷树深控制住双手后,她好像认出了儿子,“我的儿子啊。”
“我可怜的儿子啊!”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谷树深见状,放松了下来,松开了手。没想到,她整个人猛然一激灵,突然抓住了谷树深的胳膊,大叫道,“就是你!就是你害我儿子的手废了!”说完,便一口咬了下去。
我突然没站稳,跌了下去,胳膊上像自己被咬了一样痛。也对,本来应该被咬的人就是我。
我蹲在地上很久,不敢站起来看里面的情况。怎么会这样?他妈妈竟然因为那件事变成了这样,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地往下掉,就像当年那样。
我到底把他害成什么样了?我到底欠了他多少?我又能还多少?
我蹲在地上流眼泪,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我,我才意识到不能让谷树深看见。我赶紧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努力憋住自己的眼泪,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人打开门出来了。谷树深跟在医生后面,一个劲地道谢。等医生走了,他在我旁边坐下,一声不吭。
周围很吵闹,可我们这儿却安静得可怕。我尽量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我哭过。
“吓到了吧,”他终于开口了,居然还是在关心我,“你不应该来的。”
“我没关系。”我还是扭着头。
“都吓哭了,”原来他早就看到了,“还说没关系。”
既然都被他看到了,我转回头去,才注意到他手臂上的牙印。刚才他妈妈那一口咬得很狠,伤口深得见血。
“伯母怎么样了?”我一边说一边拉过他的手,他没有抵触。
“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已经睡着了。”他微蹙了一下眉,因为我碰了他的伤口。
“疼吗?”我又开始明知故问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说“没事”。
“疼。”他看着我,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们去楼下看医生。”我拉着他就想走,没想到却被他拉了回来,撞到了他的胸膛。我触电一般弹开,他也有些尴尬,赶紧跟我解释,“不用去了,擦点药就好了。”
“不行,”我也顾不得脸有多红了,“你的伤口很深。”
“我还要守着我妈。”他一句话就说服我了。
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跟他说,“我来守着,你去处理伤口”这句话。我不敢面对他妈妈,所以只好帮他去药房买了药回来。
周围到处都是护士,我却拿着棉花棒在帮他擦拭伤口,下手还没个轻重。我知道消毒会很疼,他却一点儿也没吭声。擦完药,我抬起头看他,他嘴角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谢谢你。”他把手拿了回去,“上次的事,你就不用请我吃饭了。”
原来他还惦记着这个,“你就这么想跟我扯平吗?”我是真的有点生气。
“不是的,”他有些窘态,“我是说,你大老远过来,应该我请你才对。”
我才明白,“那可是你说的啊!”我故意逗他,“你可别后悔啊!”
“不会。”
这种情况,说什么请不请吃饭的,其实都没有意义,但是得到他的承诺我还是很开心。那天中午,吃着医院食堂里的饭菜,我竟然还觉得挺好吃的,真是对不起被我厌恶了那么久的大学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