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想起汪跛子来,倒不是因为我寂寞而他正好能解,因为汪跛子常常说的一些如同下酒故事般的话总能引人入胜,他满口污秽的高谈偏偏是少年。
他说的少年是他经历过的少年,也是我的少年,所以我有时会想起他。
但我的记忆很少提起徐锦,除了回忆时不可避免地想到幼年初入学堂因为没有课本的一场无妄之灾,自己和她的沉默,以及沉默后她对我沉默的置喙而展开的一段对话,然后做了半个学期融洽的同桌,之后她去了外地上学,高一又转回当地学校,但也没有更多交集。
若不是这一次张小超和周小碟分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想起徐锦。
张小超和周小蝶分手的原因十分荒唐。
我听信张小超的怂恿,企图在篮球场上用我的英姿吸引姑娘的想法无疾而终,落寞回归了百无聊赖而氛围紧张的课堂,为了纾解郁积于心的怅然,我在博客里记了一个外国人说过的这样一段话:一个人失败的原因,在于本身性格的缺点,与环境无关。
我记下这段话于我本身是没有什么含义的,因为我寂寞郁结于心,我迫切地想要表达,想要抒发,想要文艺而粗鲁地呐喊,但我脑子里是无语的,于是随手抄了这句话,希望显得镇定又孑然。
我不知道究竟多少人看到了我摘抄的话,沈默默看了,而且反驳了,她说我失败的原因在于环境的缺点,这让我觉得沈默默是个暖心的姑娘。张小超看了,他评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很符合他用脸说话的作风。
周小碟也看了,但是她没有表达任何观点。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第二天张小超红着眼睛找到我,说他失恋了。
原因有些不可思议。周小碟看了我摘录的那句话,肯定是经过思考的,通过张小超的描述,她认真审视了自己的性格,觉得跟张小超不合适,所以提出跟张小超断绝关系,可能她重点分析的是张小超的性格,总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跟张小超个性不合,索性分手了。
在听完被鼻涕和泪水冲刷的事情原委后,我内心是有点想笑的,终究不知被何处生起的扫兴抑止,同时觉得每个人的性格真是个经不起推敲的玩意,赋予纯洁意义和美好幻想的年少爱情,真的就像它的形容词一样年轻无知,毫无意志,但又可能这也就是它的魅力之处。
我有些意兴阑珊,有些敷衍地嗯嗯说道:“你们刚开始交往不就发现了吗,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说过。”
“那时候我们把这叫做个性互补,我是没有意见,周小碟现在不吃这套了。”张小超苦着脸,握拳挥了挥,轻轻敲了下额头,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林早宇,这件事你有很大的责任。”
尽管我不以为然,但还是装作一副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表达了我的安慰,同时斟酌着语言准备独善其身。
张小超表情变得很快,满脸幽怨地狠声说:“你必须给我负责。”
我惊得一个趔趄,有点不安地瞪着好像打击过大的张小超。
对方哼了一声,“我已经习惯了两个人,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继而又重申道:“今后兄弟的终生幸福你必须负责到底。”
“怎么负责?”我豁出去了,没好气地讽言回答。
“帮我找个女朋友。”
坏习惯真的很糟糕,我有些为难。张小超的条件太差了,圆脸短发,四肢粗壮却没有健美的感觉,灰黄的肤色没有一丝时代的气息,据说现在的姑娘都喜欢身材修长、脸有棱角并且皮肤亮丽的男人。而且我意识到一个自己以前从没在意的重要问题,似乎除了沈默默,我认识的女生少得可怜,连沈默默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认识。
更加过分的是,张小超还要求必须是周小碟同一类型的。
我完全打算无视他,可是他时刻摆着像播放幻灯片一样的脸紧逼,我甚至相信,再过几天,我睡觉都会梦见张小超的那张脸,这将是一件万分恐怖的事情。
我向沈默默求助,却被冷漠讽刺自作孽不可活。犯难之际,估计是灵光一闪,又或者是出于不忿,我打字给沈默默说:“把张小超介绍给你怎么样?”
沈默默那边沉默了,我突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晚自习结束便是深夜,外面灯火却如花繁复,夜色恍惚,像微微摇摆的烛火。我盯着眼前的荧光,想着沈默默每天几点睡觉,这时是不是没留神睡着了,心底有些后悔这愚蠢的提议,懊恼自己得意忘形的坏毛病。
我内心检讨着自己,等了一会,沈默默回复问:“你是要把我介绍给张小超,还是要我帮你解决困难。”
沈默默肯定知道我能明白她的意思,我当然了解两者的区别,但是我讶于沈默默配合且冷静的处理,像公事公办一样的姿态。
显然我心中稍许安定,又得意忘形起来,全然不记得方才的自省,咬字说道:“是把张小超介绍给你。”
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但沈默默的回应干脆利落,“照片。”
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我的悔恨又醒了过来,盯着手机,有些失落地在相册里翻到一张张小超打篮球的照片,修饰了一番传了过去。这是第一次给沈默默发照片,没想到却是张小超的,有些苦涩,忽然又觉得十分滑稽好笑。
很快,沈默默说:“原来长这样。”
我意味不明地问她:“怎么样?”
沈默默幼稚地发照片传了回来,接着发了一个滚字。
第一次觉得滚这个字眼是那么的可爱,浑体散发着圆润和智慧的气息,创造这个字的人简直惊艳绝才。
“不为不可为之事,肯定要尊重你的意愿。”我轻松地跟沈默默道了晚安后,安然入睡。
我出于何种逻辑能够酣睡,我的内心在我不察觉的时候思考着什么。
无意识的流露大概是人类的通病,可能因为符合自然规律,大多数人并不在意和克制,但我总认为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所幸沈默默感受不到我的轻松,可这自做主张的情绪大抵能跟得意忘形扯上一点联系,这让我十分厌恶。
张小超的目光如跗骨的火苗,整天趴在我的脊椎上。
“什么时候赔我一个女朋友?”张小超重重地坐在我对面,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把视线从资料书上移开,跟他对视着,很快便被烫了回来。我郁闷的用笔杆敲了敲脑袋,挥手说道:“快了,快了。”
我其实毫无计划,这几天晚上睡觉我都隐约瞧见了张小超的脸,沈默默显然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吃瓜姿态,一副我知道却不告诉你的促狭意味,而且津津有味。
我终于心安理得地威胁沈默默,扬言要把她介绍给张小超应付了事。
沈默默淡然地用字眼瞥了我一眼,根本不吃这套,但是对于我使用“应付”这个词语很是不满,这让我很是解气。
事实上,如果不是偶然碰见徐锦,我不知道会多久想起她。
为了躲避张小超的目光和脸,课间我去了趟厕所便转到教学楼下面的场地上徘徊,遇见似乎是在晒太阳的徐锦,我反常地主动打招呼,徐锦表现得显然有些意外,但似乎心情不错。
“今天天气不错啊。”我只能想到这一句开头白。
徐锦扑哧一笑,随即可能觉得不够淑女,抿起嘴角回道:“是啊,所以我在这里进行光合作用。”
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徐锦打招呼,脑子里还在想着张小超的脸,听徐锦说完,也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在徐锦适时出声化解了窘境:“你呢,可是很少见你下来啊。”
我顿时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索性将我如何在博客上发了一句话,如何导致周小碟跟张小超分手,最后如何被张小超纠缠的整个事情一股脑说给她听,中间穿插着我的苦恼,她安静地坐在阳光底下微微仰着头听着,直到我近乎啰嗦地讲完,她才笑着低了低头。
看到她不留痕迹地挪了挪脖子,我心下有些歉意,忽然想到刚才一直近距离看着她,却没留意她的姿势,这时我竟回忆不起她方才的样貌了。
对于徐锦,除了能在人群中认出她来,对于她的印象,恐怕只有小学同桌时期齐耳的短发和总是一脸好奇的脸。
当下更加惭愧,同时又十分诧异自己居然像老年人一样唠叨了这么多,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姑娘。
徐锦显然没有在意太多,听我说完后理所当然地说道:“去找周小碟啊。”
我恍然大悟,赞赏地看着徐锦,显然是被我看得有些窘迫,她继续说道:“女孩子都很心软的,哄哄就好了。”
显然女孩子心软这个通识没有在沈默默身上体现出来,亏我说了那么多好话求她,竟然被一个‘哼’回绝了。
我再次感激地看着徐锦,下意识地注意她现在的样子,跟记忆中圆滚滚的脸相比,面部似乎瘦了一些,眉目还有小时候的痕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盖过耳朵,整齐地垂到肩膀,在阳光下闪着乌光,像辉映着粼粼波光的垂柳。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仍在想徐锦那如河边杨柳的头发,这个时候无论我如何努力想要记住,脑海里她小时候的样貌正在飞快地模糊。
每一个姑娘,最终都能学会打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