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和沈默默的关系有机会脱离交情的范畴,而彼此认识的。
沈默默的学校在北方的一座城市,我去过那座城。
去年暑假,我和张小超要去旅行,那时候张小超还不认识周小碟,他说去云南,去丽江踩姑娘的后脚跟。
我却执意北上。
张小超问去哪。
我说随便。
最后我假装随意买了两张去哈尔滨的车票。直到进火车站查票的时候张小超才知道那次远行的目的地,我们花了二十个钟头的时间穿过大半个中国,到达哈尔滨老火车站的时候已经疲劳不堪。
张小超累得骂不动我了,坐在地上一脸默哀大于心死的表情说:“林早宇,我不玩了,你脑子有病。”之后每次我想起这次北上,总是先记起张小超这一天的脸,像涂了死灰的灰烬,和哈尔滨当时凌晨四点的天空一样,背后是年迈落魄的老火车站。
我也累极了,可脑子十分清醒活跃,一点也不觉得困倦。
这种感觉很微妙,当时我和张小超两个疲惫的旅人相互搀扶拉扯着走进旁边的一家旅社,刚躺到床上我就睡着了,我想说我确确实实睡着了,却又没有。
好像只是身体陷入沉睡,脑子里想着许许多多事情,做着形形色色的梦,数着分分秒秒睡了多长时间,我听得清门外走廊路过的脚步声,还能意识到躺在旁边的张小超,他倒是完全睡着了。
我们睡到晚上七点起来,饿得颧骨凸显的张小超带头冲进最近的一家饭馆,吃完之后发现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两个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在街上瞎晃,是条老街,两边都是以前日俄式风格的老建筑,夹杂着各种商铺,门口挂着灯笼。
我告诉张小超我要去个地方,让他自己回旅社。我这么跟他说实际上是我想让他跟着,而且我知道他肯定会跟着的。
张小超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逼问我要去什么地方,我不说,他便要跟着。
我和张小超坐地铁先去了桦树街,我想着那里应该有一条两边栽满桦树的街道,干净清新,满地幽静的树叶。到了地方却只找到零稀几棵瘦小的树苗,无精打采的。
兴趣索然的我无心搭理嘀咕埋怨的张小超,又反向搭地铁经过火车站去了学府路附近的学区。
周边是一片只剩空楼的学校,沈默默的学校也在其中,校园里看不见几个人,由于路灯没亮,甚至连建筑都看不明确。我和张小超在校园内逛了一会没觉得有意思便出来了,离开前我站在校门口让张小超给我拍了照片。
张小超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随口告诉他毕业后来这里上大学。他立马换了一副崇敬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夸张道:“林早宇你真敢想,不会是认真的吧。”
想想又不用负责,这话是沈默默说的。而我又绝对是那种很难对想法付诸行动的人。
“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不过你的志愿不是南开大学吗?”他随后又接了一句。张小超说的话大多毫无内涵,却都是令人没法反驳的大实话。
我想到的是沈默默为什么到这么远的哈尔滨读大学,她明明是南方人。
张小超拍的照片很昏暗,只看得见我瘦小的身影,背后是校门旁边矮墙上亮着蓝光的题字。我把照片发给沈默默,告诉她我来哈尔滨参观过她的学校了。
第二天我又去我了沈默默的学校一趟,白天人稍微多一点,除了留校的之外,还有不少应该是高中毕业生过来考察学校的。
我一个人在学校逛了一圈,意外发现图书馆居然还开放着,便进去随手拿了本《富国论》坐下看了起来,这本书好像写得不错,可我并不感兴趣,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桌面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我看了看淌到书页上的哈喇子,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然后轻轻地合上放回书架原处。
有些愧疚与心虚的我跑到图书馆厕所撒了泡尿才冷静下来。因为和张小超分头行事,从沈默默的学校出来后吃了午饭,无事可做也没有坐车,散漫地朝火车站方向走着。
夏季的哈尔滨没有白雪,没有冰雕,和冰天雪地风花雪月搭不上任何关系,除了中央大街和索菲亚教堂之外,我对哈尔滨便一无所知。
走路使人思考,我开始思考我来哈尔滨的目的和意义,这种思考就像应对漂亮姑娘的欲语还休一样,你好像获悉了她对你的暗示,又难以笃定做出回应,像是在水雾里的曼妙裸体,又像难以启齿的隐疾。
沈默默发来信息问我在哪,我抬头环顾周围回复说振兴大厦附近。
这次沈默默回得很快,“好近。”我揣摩语气里有一丝惊讶。忐忑得像个第一次偷鸡的贼追问过去:“什么好近。”
“离我好近。”
我有些不可抑止地激动紧张起来,很没出息地问:“有多近。”
我估摸着沈默默在心里丈量了一番,然后给了个差点让我落荒而逃的距离,两百米左右。
用张小超式的话来说就是: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我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原本还盘算着如果距离不是太远的话,可以暗示沈默默出来见个面,或者大不了给个门牌号我自己找过去。
如此仓促的距离让我乱了方寸,生怕沈默默一个脑抽在某个角落喊我的名字,疑神疑鬼的我看着四周,草木皆沈默默。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沈默默只字未提见面的事情,不过似乎是近距离打开了话匣子,沈默默一直感慨好巧,好有缘分。
反而是我,有些欣喜,有些紧张,有些失落,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离开哈尔滨的时候,我最终没见到沈默默,没去索菲亚大教堂,没去太阳岛,也没去逛果戈里大街,却有些不可思议地感到心满意足,张小超说这是病态的自我暗示,我甚至觉得张小超大概是对的,因为我也无法对自己莫名的满足感做出合理解释。
张小超说,再也不来哈尔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