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鼎峰,无差九峰之主,掌教真人白千羽清修之地。
站在飞剑上,在云雾中俯瞰,哪怕一些山路已经走过很多遍,可在上空看下去,又会是往日不曾看过的别样风景。
周凡的心思全然不在下方的风景上,御剑的师兄从头到尾绷着脸,很难从他脸上得到此行的具体目的,越是这般风轻云淡不露声色,周凡就越担心,因为这种感觉,总像是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远远的,云雾中露出一截朱红色,那是天鼎峰飞星殿,而看飞剑行进的方向,最终到达的地方应该也是这里。
除了重大事宜,无差门会在飞星殿中商讨以外,飞星殿的大门,以往一年可能打开不到三次。
而每一次打开,都代表着山门中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有可能是对抗天魔坛、有可能是魔修谍子潜入、有可能是异兽袭击……
这一次是什么?
周遭开始变得莫名的安静,周凡感觉自己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如果此行的目的是因为手臂上的鬼脸,要是被人发现,自己本就什么都没做,到时候将实情说出,应该也无大碍。
最多就是废了这一身便宜道行,也没什么打紧,这十多年不能修行,还不是这么过来了。而且掌教真人与几位首座道法通玄,说不定还可以把手上三个不清楚是什么的玩意儿给去掉,多好。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这般想着,周凡心情舒缓了许多,也有闲心欣赏起周遭的风景来。
天鼎峰不愧是无差门主峰,越往近前,就越能感受到山门一千多年历史的厚重,不同于玉竹峰的雅致,也不同于寒雪峰的清冷,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纯粹的堂皇大气。
除了景致之外,天鼎峰还有一件事与其他峰头大不相同,那就是弟子不多,整个峰头上上下下加起来,统共就只有几十人,如今又有一大半在游历天下,所以这时候往下看去,山路房屋间,很难看到一个人影。
因为受掌教真人白千羽的影响,峰头上几十名弟子,不修其他法器,均是一人一剑,早间时候,天鼎峰上剑光冲宵的景致,也是其他峰头所没有的。
那些游历天下的师兄,从小习剑,自小就养成了一身锐气,下山之后,谁还不喜欢干个打抱不平、斩妖除魔的事儿?被民间好事者见闻后,写成传记,一时间,各种类型的剑仙小说开始风靡中土。
这些事之后逐渐流传到通神谷中,一干药童羡慕不已,那些写得绘声绘色的小说,也就成为了药童打发时间最好的消遣品。
周凡当然也不例外,到现在房中还收有几本,最近看的那本名为《真魔经》的,还未看完,也不知道被谁借了去,一直没找到,等回去了问问丁茂那小子。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这种生活,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猿意马,怎么会不向往。
正想着,飞剑落地,停在飞星殿前边的石梯前,大殿前是方圆数百丈的广场,这时除了站在两边的十多名执法弟子外,空无一人。
这位师兄也不管周凡,收了飞剑,对着大殿拱手,朗声道:“药童周凡带到。”
短暂的安静后,大门缓缓打开,古朴大殿,一股严肃庄重感顿时弥散。
周凡收回思绪,看了看旁边的内门师兄,见后者示意他独自进入后,迈步踏上石梯。
内心的慌乱感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冒出来。
他走得很慢,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莫名的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小子,不想死就别进去!”
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周凡一怔,这个声音,是好几天没有动静的鬼脸传出的。
是那个独眼大胡子?
声音显得有些慌乱。
“有杀气!”
猥琐老道士的声音。
“杀气很重!”
大脑袋光头老太婆?
周凡抿着嘴唇,这三个鬼脸,不清不楚,今天来此,多半都是因为这事,就算舍弃梦寐以求的修为,也要恳请几位首座出手摘去,要不然,总觉得不踏实。
一边想着,念头坚定,对脑海中的声音置之不理。
进入大殿,光线有些昏暗,放眼望去,前方九个方位,除了掌教真人的位置没有坐人之外,各峰首座都到齐了,掌教真人去了南荒,位置旁边,多出了一个干瘦老人。
老人眯着眼睛,一身青绿色长袍,随意的往那里一坐,感觉其余八峰的首座都以其为主。
这个老人周凡没见过,不过能够坐在那里,多半是一位隐居长老。
除了他们,大殿下方还站着十余人,或老或小、有男有女,无一例外,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惶恐不安,除此之外,周凡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很淡,但好像就在大殿的角落。
应该是受独眼大胡子的影响,鼻子好用了许多。
“小子,能逃就快逃。”
独眼大胡子的声音更慌乱了。
“无量天尊,小子,居中那老头身上有杀气,从你进门开始就有几分留在了你身上,你不逃,真的会死。”
猥琐老道士的音量也提高了。
周凡没有理会。
“我不服!”
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喊出声。
周凡扭头望去,喊话的是一名着药童衣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这时面带悲愤,站在人群前方,全身剧烈颤抖着。
“凭什么?”他往前踏出几步,距离上首老人更近了些,再次咆哮道,“敢问周长老,敢问几位首座,我所犯何罪?”
上首老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双手交叉放于胸前,道:“魔种附体,便是罪。”
“魔种?”男子一愣,接着狂笑,眼角带泪,道,“我十岁进入无差门,在盈溪谷当药童当了十多年,我一没有勾结魔修,二没做伤天害理之事,今天,就因为手上长出了这个东西,你们就要我死,凭什么?”
说着,男子猛地挽起袖子,右臂上赫然露出一个暗红色胎记。
周凡眸子一缩,身子不由得后退一步。
上首老人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三天前。
那一天,无差九峰之一的大全峰上,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五名执法弟子相继被人残忍杀害,死无全尸,飞剑断裂,尸身上,还缠绕着浓郁的妖邪气息。大全峰首座王新林得知后,震惊之余,亲自追查,经过数个时辰的调查问询,发现最有行凶嫌疑的竟然是一名药童。
这名药童平日间听说为人谦虚谨慎,性格也颇为温顺,王首座最初也不太相信,叫那药童问话,一开始还觉着这药童胆小怕事得很,不可能是凶手,可就在他放下防备之时,这名药童却突然卸下伪装,骤然出手!
那一掌直接打在他的丹田气海之上,若不是修行多年,道行高深,前些年又巧然得到一件专护丹田的法宝,这一掌,险些就让他着了道,等反应过来,王新林怒极的同时,赶紧施展道行,与这药童斗了起来。
在斗法中,这名药童神色癫狂,周身皆是黑气萦绕,出手间,阴风阵阵,鬼影滔天,施展的尽都是些闻所未闻的歹毒功法。
在付出一柄飞剑折断的代价后,终于将药童降服,王新林不敢迟疑,急忙通知各峰首座与各位隐居长老,经过一天的研究,几位首座发现,药童之所以行为怪异,是因为手臂上长出了异物。
这个异物是什么,具体有什么功效与影响,大家都在讨论研究,但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但可以肯定的是,异物与出现在水潭中哪位非仙非魔的怪客绝对有关系。
怪客又是什么来历,在水潭中呆了多久,为什么会是无差山门?之前天空中的大眼睛又是怎么回事?这种种疑问,让诸位首座长老心绪难宁。
而那个被异物附身的药童,据大全峰首座王新林了解,他之前《扶摇》卷还未满第二层,但是短短一两天时间,不仅性情大变,修为更是到了可以与一位首座短暂交锋的地步,这样被异物附体的人有多少?如果不止一个,到时候时日长久,无差门中多出这样一群残忍嗜杀,且修为高深的人,岂不是要掀起滔天祸事?
各位首座长老心惊肉跳之余,最终决定,手上长出异物者,一律杀无赦!
要把这件事在未酝酿成滔天风暴之前,扼杀在萌芽之中!
而后,最关键的问题又是……
怎么找出这些被异物附体的人?
“难道我就非死不可?”人群中,男子怒吼着举起手臂,“你们要我死,无非就是因为这个鬼东西,既然这样,我自断手臂!”
说完,男子伸手一掏,至怀中取出一柄药童统一制发的小刀,朝着右臂猛地一挥,整条手臂应声而断,鲜血狂飙。
黑色的血!
周凡骇然失色。
断掉的手臂掉落在地,突然,一声厉啸响起,浓郁的黑烟自手臂上冒出,接着一个鬼脸在手臂正中位置浮现,呲牙咧嘴,妖异非凡,不仅如此,男子的伤口处也开始冒出阵阵黑烟。
“想我死!凭什么!”男子怒吼。
整个人剧烈颤抖,神情开始变得扭曲,双目赤红。
“决定我的生死,你们也配?”
男子仰起头,狂笑不止,在他身后,顿时出现一张黑色鬼脸,面目狰狞,仿佛下一刻就会择人而噬。
上首老人与几位首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被这异物附体,单是靠斩断手臂,根本不能切断两者的联系,这一点,在那名药童身上已经试验过了。
老人缓缓站起身,杀意沸腾。
“该死的,旺旺,这是谁这么沉不住气。”独眼大胡子咒骂一句,“现在暴露,与死何异?”
“小子,这群人身上都有‘人’,你不逃的下场就是死!”大脑袋光头老太婆尖声喝道。
怎么回事?
大殿上这些人,难道都遇到了那个怪人,然后都长出了鬼脸?
这个人只长了一个,自己为什么会是三个?
看到上首老人翻飞的衣袍,凛然如渊的浩大气势,周凡心中的侥幸瞬间荡然无存。
他突然感觉到,好像就算自己是无辜的,恐怕今天的结局也会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特别是瞥见哪位老人淡然的眼神,周凡全身汗毛倒竖。
男子身上的诡异还没有停止,在他的嘶吼中,脚下地砖开始层层龟裂,以双腿为圆心向外蔓延,浑身骨骼噼啪作响,如同爆豆。
他的牙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尖,越来越长,一声响动,两根骨刺猛地从他背心弹了出来。
一股浓郁的妖邪气息,瞬间布满整个大殿!
几位首座与那老人霍然起身,如临大敌。
男子整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青灰色,看起来如同幽鬼,鼻子动了动,舒展了下身躯,猛地呼吸一口空气,惬意的闭上眼睛。
手臂伤口不在流血,黑气不在涌出。
大殿中,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片刻,男子笑了起来,用与起先截然不同的声音,感叹道:“三千五百年,整整三千五百年……”
整个人的气势,相较之前,判若两人。扭头环视四周后,笑道:“真是好多老朋友呀!”
“夺舍吗?”
老人眯起双眼。
原来那些异物藏在人的体内,最终的目的是夺舍?
这些异物,究竟是什么来路?
“永宁君?他也逃出来了?”脑海中,独眼大胡子哑然开口。
“无量天尊,这家伙夺舍了人家的身子,就算修为万不存一,也远不是这些凡人能够消受的,还好还好!”猥琐老道士的声音,听起来对“这家伙”似乎有所忌惮,同时,也有些许庆幸。
夺舍?
周凡大惊失色。
“邪魔外道,罪不可恕!”一位首座大喝一声,祭出飞剑。
“凡人。”男子仰起头,望着上首的老人与几位首座,桀桀怪笑。
“就凭你们也想我死?”
他缓缓走了两步,姿态悠闲,如同在自家花园慢步。
剩下的左手背在背后,轻笑一声。
“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