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色正浓,李浩山家虽不远,但是毕竟高门大户,恐怕眼下仓促之间也见不到李浩山本人。于是,陈元领着袁易和赵庆和两人进了城楼里,打算等天亮开了城门以后,自己交了班,再同袁易两人一起去李府找李浩山。
城楼分两层。陈元带袁易和赵庆和走进了一层左边的小房间。房里有桌椅有床榻,桌上还有一壶酒,两三样下酒菜。看来,袁易来之前,陈元守夜也没老实,偷偷喝酒来着。
赵庆和笑道:“值夜也不老实,偷偷吃宵夜!难怪三年不见,总觉得你又胖了。”陈元听了,也不尴尬,道:“这不是正好嘛,你们来了,一起吃呗。”
三人便笑着坐下了。陈元唤进来一个小兵,吩咐他再去某某酒楼叫几个菜,两壶酒。小兵应了一声便飞跑了出去。
“做长官感觉怎么样?”袁易笑问。
“挺好的。”陈元憨笑两声,“有浩山照拂,上官也比较照顾我。衣食无忧吧。”
“既然衣食无忧,算你个立业吧。”赵庆和一笑,道,“打算何时成家呀?”
其实袁易几人都是十三四岁年纪,若是按照袁易前世的经验,那他们都是妥妥的小孩子,离成家还有十万八千里。然而在大兴国内,即便在有一些修真者拼命拉高平均水平的条件下,人均寿命仍远低于现代社会,十三四岁成婚完全是普遍现象。
成婚年龄方面的要求,对女孩来说甚至更加严苛,通常来说,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便会有人前来说亲了,十六七岁时若是还没订婚,那么除非她身份地位极高,可以隔绝所有恶意流言,否则恐怕便要被风言风语中伤得死去活来了。
陈元嘿嘿一笑,喝了一口小酒,道:“半年前跟浩山他家大管事的女儿定了婚。”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袁易道:“你们这次来玩,能在这儿住多久?”
“也就半个月吧。”袁易道。
“那行吧。”陈元想了想,道,“那我安排一下。”
“安排啥?”赵庆和手捻起几个花生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
陈元道:“我本来定的婚期在两个月后,但是既然你们来了,怎么也得参加了我的婚礼再走,我跟柔儿他爹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提前一下。”他举起杯子喝了口酒,补充了一句,“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柔儿这个听上去就很俗的名字显然就是陈元那位未婚妻的名字了。
袁易道:“那就太好了。李浩山怎么说?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干脆你们拉在一块儿结,我和庆和把你俩的婚礼一次性全参加了算了!”其实他的后半句主要还是开玩笑居多。
陈元想了想,倒是认真回答道:“恐怕不行。李浩山那个未婚妻好像是一个别县商绅的女儿,规矩比较大,应该不会随意更改婚期。”
“那就算了。”袁易随意地说。
不一会儿,那个被陈元派去买酒菜的小兵回来了。他左手提着一个大食盒和右手抱着一坛酒走到桌边。袁易便帮他接下了酒坛,他顺手把食盒也一起放在了桌上,然后识趣地退出去了。
赵庆和确实也饿了,幸而还有几分矜持,待那小兵退出去后,他才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酱鸭,油鸡等等三五个菜都拿了出来,摆了一桌子。发现桌上只有一个酒杯的陈元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变出两个酒杯来,打开这坛新酒,倒了三满杯。
三人举杯欢饮,说说笑笑,气氛十分热烈。
这坛子酒被袁易三人喝到快见底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城楼外的夜色也已经渐渐散去了。
袁易,赵庆和如今都是修士,对酒精耐受力很强,陈元也是习武之人,并不容易醉。故而他们喝了一夜酒以后,仍然精神奕奕,仅有一些微醺。
陈元看了一眼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站起来,示意袁易和赵庆和跟他出去。三人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微凉的晨风吹拂着,袁易觉得特别舒服,轻松。
“时辰到了吧?把城门打开。”陈元对城墙上一个站岗的士兵说。那士兵应了一声以后,小跑下了城楼,去向守城门的军士传令。大多数城门的正门夜里都是关着的,天亮了才会打开。不一会儿,城楼上的袁易便听到了东阳县厚重的城门被推开时那种干涩的声响。城门大开以后,那个小兵又跑了回来,站在了他原来的地方。
“等另一个百夫长过来,我把班交给他,咱们就去找浩山。”陈元解释道。
“嗯,那就等会儿吧。”赵庆和伸展了一下身体,满不在乎地说。
三人就站在这城墙上又聊起天来。
“怎么样,你们现在都是什么修为啊?能御剑飞行了不能?”陈元好奇又期待地问道。
袁易摆摆手,道:“早着呢。我要能御剑飞行,干嘛还找车马行,三天差点没把我给颠散架了。”
“是啊,车上还贼臭。”赵庆和附和道。
陈元笑道:“坐马车确实遭罪。”
正说着,一个体型和陈元差不多,略略发福的中年人已经小跑着上了城楼。陈元对他点头示意,道:“来啦?”
那人点点头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袁易和赵庆和。赵庆和回了一个微笑,算是打招呼。
陈元也不啰嗦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塞到那人手里,说:“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那是调兵的凭证,凭此令牌才可调动脚下这东阳县西城门的常备守军。
“嗯。”那人应了一声。
“走吧,找浩山去。”陈元道。袁易和赵庆和迈步跟上他,三人一起下了城墙,往东阳县西城区走去。
东阳县的格局是十分规整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贯穿全城,把整个城市粗略分为东西两个城区。李浩山的家就在这西城区的新四街上。
陈元领着袁易和赵庆和下了城楼后,走了大约一刻钟,才走到新四街。站在街口,袁易便望见了李府的大门。
暗红色的大门关着,大门上面挂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牌匾,上书“李府”二字,字体苍劲,明显是名家手笔。尤其门口那对镇宅石狮子,英武非常。总的来说,李府这门面完全符合了袁易对高门大户四个字的全部想象。
李家这样的望族,大门只有在一些他们眼中的贵客到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时都是关的。当然,陈元也没打算走正门,他带着袁易二人绕到新四街后,来到了李府的偏门前。
偏门是常开的,有些下人进进出出,另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坐在门边看着。
陈元显然经常来李浩山家,看门的家丁认得他,看他要进门也不阻拦。但是袁易和赵庆和要进去时,家丁便站起来拦了一下,道:“你们是谁?进府有什么事吗?”陈元折回两步,指着袁易和赵庆和道,“我和他们一起的。这是浩山和我的朋友,我们有事要进去找浩山。”那家丁有些为难。按他的职责来说,袁易和赵庆和身份不明,是不可以放进府上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放心,真是浩山的朋友。你今天放他们进去,才叫没事。否则浩山要是知道你把他俩拦在门外边,你那才要遭事。”陈元道。袁易看着那家丁,没说话。这地方陈元熟,他能处理。
家丁犹豫了一下,陈元和自家主子李浩山自然是关系极好的,有他带着,自己还是放行为妙,即便出了事也该由陈元担着,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便道:“既然陈长官说话,那你们进去吧。”
“谢谢。”袁易道谢后跟着陈元进了偏门,赵庆和紧跟其后。三人都进去以后,外面的家丁便又坐下了。
进了偏门是李府的东侧。李浩山就住在东侧一处院子里,陈元走在前领路,袁易和赵庆和跟着他穿过一条曲折的长廊,才看到一幢独立的小楼。那就是李浩山的住所。
楼前的小庭院里,有几个丫鬟在忙着洒扫。陈元带着袁易二人走进小楼,丫鬟们看了看,并没有阻拦。
“浩山!浩山!”陈元在小楼一楼的会客厅里叫了两声。便听得楼梯咚咚作响,有个服侍的丫鬟从小楼跑下来看看究竟。
丫鬟还没说话,就听到二楼传来李浩山熟悉的声音:“陈胖子,一大清早吵啥呢?”
“赶紧下来,你快过来看谁来了!”陈元叫道。
“谁呀?”李浩山的声音听起来近了一些,也许是在移动中。接着又是楼梯咚咚作响的声音。然后,李浩山那张白净的脸便出现在了楼梯上。
“哇!易哥?”李浩山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厅里的袁易,脸上原本狐疑的表情,瞬间换成了灿烂的笑容。他快步走着,一跃而下最后三四级楼梯,跑到袁易和赵庆和身边,便张开双臂给了两人一个拥抱,“你们怎么来了?来看我吗?”
“你先松开先松开。”袁易把李浩山推开,笑道,“我和庆和前段时间说起你们俩了,正好有空就下山来找你们玩几天。”
“那太好了!我带你们逛遍东阳,好吃好喝好玩的,都交给我!包你们满意!”李浩山拍了拍胸脯,恨不得立刻出门去。
“别急,先给我们找个住的地方,让我们把行李放下。从南天府过来,三天都没洗过澡了,难受死了。”袁易指了指自己的包袱。
李浩山道:“那还用找?就住我这儿。楼上还有个空房间,收拾收拾就能住。”
袁易和赵庆和也不客气,便答应了。
“我让司棋带你们去洗个澡。我也换身衣服去。”李浩山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显然是听到陈元叫他以后没有洗漱就跑下来了。
陈元道:“我也一起去洗个澡,你找件衣服借我穿穿。”他从城楼上下来后就来了李府,身上甚至还穿着军服。
“你那么大号的衣服怕是不好找。”李浩山笑道。
“去你的。”陈元翻了个白眼。
方才从楼上下来的丫鬟就是李浩山的贴身婢女司棋。她领着陈元三人出了小楼,去到边上一处澡堂。听陈元说,这澡堂是李浩山下令盖的,因为他在六院山上洗了三年冷水澡非常不开心,所以回来以后特意给自己盖了一个澡堂,里面的池子足有两丈见方,甚至可以在池子里游泳。
“这大概就叫有钱吧。”袁易脱了衣服泡在热气腾腾的水池子里,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满足。他也很久没有泡过澡了。
“有钱真舒服。”赵庆和也幸福地眯起了眼镜。
又有下人送进来三套衣服,放在了澡池边的椅子上。三人洗完澡,又是一阵嬉笑打闹以后,这才穿上衣服一起走出澡堂。衣服穿上身,袁易才发现这不是他包袱里自己带来的衣服,一袭白衣,上缀绿色竹叶花纹,看上去飘逸出尘,颇带贵气。再看看陈元和赵庆和的衣服,看上去也不是便宜货。这恐怕是李浩山刚才叫人为他们准备的。
“突然感觉我和庆和就像是从山上下来打秋风的似的。”袁易笑道。
三人回到小楼时,李浩山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会客厅中间的桌上吃早饭。桌上有米粥包子豆饼一类的食物。
“你们吃早饭了吗?吃点儿吗?”李浩山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吃。袁易他们虽然喝酒喝了一夜,吃了很多酒菜,不过这会儿肚子也已经空了,虽谈不上饿,但看李浩山吃得正香,陪他一起吃些倒也无妨。大家便坐下来,有说有笑地吃了早饭。
饭毕,有下人上来把碗筷收了。李浩山提议先带大家逛逛李府,权作消食,然后再出门去外面玩。毕竟这会儿时候还早,外面多数店铺还没开门也不热闹。于是大家便走出了李浩山的小楼,在李府的后院里散步,聊些各自的近况。
期间,陈元说想起改婚期,趁袁易和赵庆和也在,把婚礼办了的想法。李浩山自然是举双手赞成道:“你尽管去说,曾管事若是不同意,我再去说。”陈元点头。
“那是什么?”袁易突然看到花园里一座假山后面有一股黑烟升起,便指着那黑烟问道。
李浩山望去,道:“不知道啊,难道是着火了?”
对视一眼,几人翻过围栏,走到假山那边一看,却看到一个女孩儿蹲在角落里对着一个火盆烧着纸钱。那女孩儿也看到了袁易几人,惊惶失措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纸钱全都藏在了身后。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烧什么纸啊?黛玉葬花吗?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里的?为什么在这儿烧纸?不知道规矩吗?”李浩山接连发问。
那女孩愣愣地看着李浩山,一言不发地站着。
“快点说。不然我就把你交给管事处理了。”李浩山道。
“不要,不要。”那女孩慌忙回答道,“我叫周清儿,是周瑞的女儿。我爹他死的好惨,我只是想给他烧点钱,尽点孝心。”说完,她跪下来磕头道:“求少爷放我一马,不要告诉管事的。”
原来是李府下人的女儿。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下人死了是没资格办丧事的,最多给些烧埋银了事。像清儿这样,偷偷在主家府上烧钱祭拜是犯了规矩的,往小了说,不吉利;往大了说,万一着火了怎么办。正因如此,她要是被交到管事手上,恐怕要被重罚。
“上个月那个死了的周瑞是你爹?”李浩山道。
“回少爷,是的。”周清儿把头埋得很低。
“怎么回事?”袁易用手肘碰了一下李浩山,小声问道。
李浩山苦笑一声道:“还不是平阳县那件事?”
“那个妖魔吗?”赵庆和想起了那个车夫的话。
李浩山点点头,道:“周瑞也是我家里的老仆了,为人可靠。上个月我爷爷好像听说了些官场上的事,要给平阳县县令送封信去,就派周瑞连夜送去。结果人就没回来。过了好几天才在野外找到尸首,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了。”
“心呢?心也丢了?”袁易追问道。
“这我不清楚,把尸体拉回来的又不是我。”李浩山道。
“这位公子,我爹的尸骨确实不全,少了心脏。”清儿鼓起勇气回答。
赵庆和道:“那就跟平阳县死的那些人一样了。难道真有什么吃人心的妖魔作祟?”
袁易表情严肃,眼里有光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了算了,你收拾一下赶紧走吧。别让人看见了,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李浩山也懒得费脑筋,见清儿还跪着,便摆手打发她离开。
周清儿见李浩山不计较了,把火盆里的火迅速熄了,把剩下的纸钱扔进盆里,端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