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岩所说,这晋国之变的消息上报给朱温时是正午时分,梁国皇宫,坐落在开封府正中,朱温称帝时,令工部按照盛唐的大明宫的规格修造,也可谓是宏伟浩大,在正午的阳光下,只见一层层秦砖汉瓦,紫柱金梁,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突然间看到一名官员正手拿奏章,快步走在那白玉石铺造的阶梯上,直冲冲的走向宣政殿。只见他身后远处的天边,已经乌云骤起,似乎也在预示着变故将起。梁帝朱温向来痛恨宦官,曾在长安时幽禁唐昭宗时大肆屠杀唐宫里的宦官,所以这梁都皇宫中都是带甲侍卫和宫女,这名官员终于爬到了宣政殿前,对门外护卫说到:“速速去禀告陛下,兵部紧急军情!”
护卫赶忙行礼道:“是!敬大人,卑职这就去!”说完便匆匆往后宫去了。
当今朝堂上,姓敬的大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当朝兵部尚书敬翔,敬翔是梁帝朱温最为信任的大臣,自朱温起兵时便任军师,敬翔跟随朱温已经将近三十余年,朱温对其正可谓是言听计从,敬翔本人也尽心勤劳,昼夜不寐,掌管这朱温最为重要的兵部。
敬翔身材瘦弱,年纪早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头发胡须都已经有些斑白,眼眶深陷,一脸的疲惫神色,看来当真是操劳过度,只见他转身看了看远处天空中慢慢侵压密布的层层乌云,竟也不禁的紧锁眉头。
此刻梁帝朱温却在后宫寝殿的温柔乡里饮酒作乐,自从称帝之后,这位乱世枭雄似乎已经没有了斗志,尤其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张惠皇后逝世之后,更加荒淫无度。
寝殿内云顶大梁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大殿正中间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玉灯镶嵌着一圈夜明宝珠,四根蟠龙玉柱分立两侧。一张宽大的软塌上面悬着鲛绡轻纱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铺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绸,无比柔软舒适,整个寝宫当真是装饰的极尽奢华。
只见床榻上坐着一名男子,此人看起来年过半百,身高八尺有余,身材有些发福,面如黑炭,豹头虎目,一脸凶煞模样,此刻却满脸的淫笑,喉咙中不时的发出粗喘之声。此人便是这大梁的开国太祖梁帝朱温,而坐在他怀中的赫然是他义子博王朱友文的妻子王氏。二人衣衫凌乱,举止不端的坐在榻上,听着乐师弹奏的乐曲,欣赏着一群衣着暴露的舞姬在大殿中翩翩起舞。
突然听到寝殿门外侍卫的通报之声:“报!启禀陛下,兵部尚书敬翔求见,说有紧急军情呈报!”
“恩?”只见那朱温闻言虎目圆瞪,一把推开了身上的王氏,虽然他现在纵情淫乐,但毕竟是打下了一片江山,虽然在政事上昏聩,但在军事上这朱温和已故的晋王李克用,可谓是当代数得着的顶尖人物,所以朱温一听到有军情呈报,酒都醒了一半,张开自己那破锣嗓子对身旁的王氏说到:“给朕更衣!”
然后对着那殿中的乐师舞女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等王氏给朱温换上龙袍之后,梁帝朱温虎步大迈,自去了那宣政殿。
“宣兵部尚书敬翔晋见!”宣政殿外侍卫大声宣道。
两名侍卫用力推开了宣政殿厚重的大门,随着门轴的“吱嘎”之声,大门开了,一眼望去,那宣政殿的精雕细琢的龙椅上,已经端坐着那梁帝朱温,此刻的朱温头戴冕冠,身穿冕服,一双虎目中眼射寒光,胸脯横阔,却是有一番君临天下的帝王之风。
只见敬翔弯腰快步走进殿中,来到殿中央的青玉石阶下,双膝下跪附身叩首道:“臣敬翔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有什么紧急军情,速速呈报上来!”
敬翔看了一眼朱温,自己跟随朱温将近三十年了,对朱温的脾气秉性太了解了,知道自己呈报完后必然会遭受一番怒火,虽然知道朱温不会将自己怎么样,但想到朱温那暴虐的性子,额头上还是禁不住冒出一丝丝冷汗,他深深咽了一口口水,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道:“启禀陛下,刚刚接到斥候八百里加急密报,我们大梁多年来安插在晋国的情报机构在七日前被尽数摧毁,近八成的细作和探子被刺杀,晋国的情报网已经瘫痪。”
“什么?你说什么?!”朱温闻言大惊,之后便是大怒,一掌拍碎了龙椅上的龙头雕刻,对着敬翔怒骂道:“混账!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情报机构向来隐蔽异常,为何会在一夕之间被尽数拔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摆设吗?”
就此同时,殿外已经骤然黑了下来的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吓得敬翔浑身一颤,赶紧再次跪了下来,之后便听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落下。
朱温原本就一肚子怒火,这一声巨雷更让他烦躁不已,唰的一下起身站起来一脚蹬开龙椅旁的青铜神兽烛台,径直走到敬翔面前,想着一脚踹向敬翔,但看了看敬翔的瘦弱模样,加之敬翔忠心耿耿的辅佐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踹下去,只是胸中怒气不能平息,脸上的横肉不自然的还在微微抽动,随后便在殿中喘着粗气不停的走来走去。
而敬翔则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许久,朱温心中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停下步来看了看殿外的狂风骤雨,转身坐回到龙椅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对着敬翔说:“爱卿勿怪,刚刚是朕气急攻心,言语中有些过火了。”要知道朱温可是出了名的残暴嗜杀,以前在行军打仗途中,常常在大帐之中对战败的军中大将拔刀就杀,但对敬翔能只是在言语上激烈些,也足以说明敬翔在他心中的地位。
“微臣不敢,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敬翔听到朱温的话后,心知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心中的紧张也就散去了。
“这兵部事宜虽是你负责,但这件事情想来也颇有些蹊跷,爱卿平身吧,至于此事究竟是什么原因,爱卿可看出什么眉目?”朱温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刚思虑了片刻总觉得有些想不通,正如他所说,如此机密的情报机构,在一夕之间覆灭,太匪夷所思了。
“陛下,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实在无法得出什么结论,以臣之意,不妨将朝中几位大臣和军中的将军们召来一起商议一下吧,看有没有其他遗漏的消息,或者有没有其他的看法。”敬翔起身后说道,心想也许别的大臣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也不一定。
“善,传朕旨意,召户部尚书李振,左金吾卫大将军寇彦卿,左天武指挥使刘捍进宫议事!”朱温闻言后大声说到。
只听到大殿外侍卫的声音传了出去:“皇上有旨,召户部尚书李振,左金吾卫大将军寇彦卿,左天武指挥使刘捍晋见!”
紧接着就看皇宫宫门外,四批快马冒着大雨疾驰而去。
不过三刻钟的时间,几位文臣武将已经赶到了皇宫。朱温此次召见的都是自己的信任之人,只见三人一同晋见,进到宣政殿中,三人下跪叩首道:“臣李振、寇彦卿、刘捍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熟悉五代历史的人一定知道,这李振便是那白马驿之祸的罪魁祸首了,此人看样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似乎还有些出尘的韵味,但从那精光暗藏的眼神中却看得出是个心思深沉,诡计多端之人,主管户部钱粮,也是朱温心腹之人。
至于两名武将,那寇彦卿身长八尺,善骑射,一直以来都跟随朱温南征北战,颇有勇武,但和朱温一样多忌好杀,却有善于迎合朱温,颇得朱温恩宠。
而刘捍给人的感觉却是一名儒将,黑眸如墨,剑眉横立,给人感觉正直刚毅,英气逼人。
“众卿平身,此次召各位入宫乃是有重要军情相商,敬爱卿,你来说一下吧!”朱温低声说道。
“遵旨!”敬翔闻言赶紧将晋国发生的事情跟三人讲了一遍。
众人闻罢也是大惊失色,随后便听到寇彦卿大怒道:“小小晋国,安敢如此欺我大梁!”说罢单膝下跪说到:“臣奏请陛下下旨讨伐晋国,臣不才愿带兵出战,只需给我三万铁骑,我便可踏平晋州,生擒那李克宁!”这寇彦卿的爆脾气着实和朱温无异,朱温崇尚武勇,难怪他一直深得朱温欢喜。
寇彦卿话音刚落,只见那李振悠悠然说到:“启禀陛下,近年我大梁并无大的战事,风调雨顺,国库充实,可堪一战!”看样子这李振似乎也赞同攻打晋国,他这一表态,到让敬翔摸不着头脑了,毕竟李振乃是聪慧之人,怎么会和寇彦卿这莽夫一样不假思索的就说要攻打晋国呢?敬翔看了眼刘捍,发现刘捍也在看着他,二人眼中同样的是对李振的言行感到不解。
敬翔刚要说话,只听闻李振继续说到:“陛下,李克用病亡身故,鸦军解散后,这晋国本就没有什么能力再抵挡我大梁铁骑,而现如今晋国岁岁纳贡,国力匮乏,彼消我长,正好应借此时机收服晋中之地,再扩我大梁疆土!”
这是刘捍实在是忍不住了,对朱温行礼禀道:“陛下,万万不可!现如今虽然我大梁国力昌盛,但却是四处皆敌,表面上藩镇臣服,实则都暗存异心,岐国李茂贞和北燕刘仁恭暗通款曲,前蜀王建不服王化,在巴蜀之地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图谋不轨,而吴国正攻打鄂州以图灭南楚而一统江南与我大梁抗衡。此时擅自对晋国开展大规模兵事,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李振闻罢不以为然的对着刘捍说到:“刘将军所言确实如此,但须知我大梁富有甲兵肆拾万,镇守四方,何惧这些藩镇之兵,而攻打晋国正是威慑群雄,让他们不敢造次,乖乖的称臣纳贡!”
刘捍同样不赞同李振的说法,继续讲道:“李尚书此言差矣,此次出师无名,必然会让臣服的藩镇抵触,甚至引起反抗,须知这和晋国大战并未一朝一夕,虽然鸦军解散,但这潞州的李嗣昭所部凭借城池之险,一直扼守这我大梁进军晋中的路线,如若战事不顺,边乱丛生,届时我大梁也必然疲于应付,空耗国力,对陛下日后的霸业绝无益处!”
“刘将军未免危言耸听了吧,何必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晋国那些残兵败将,如何能挡住我大梁精锐,请陛下恩准征讨,本将定要将那李嗣昭斩于马下!”寇彦卿听到刘捍如此褒奖那李嗣昭,心中自然愤愤不平。
“诸位先莫要争吵,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研究要不要出兵伐晋,而是先搞清楚谁是幕后黑手,是晋国有所图谋,还是他国栽赃陷害,尚不明朗,贸然出兵,定然不妥!”敬翔见众人争吵不休,便赶紧制止道。敬翔在朝中地位超然,他一说话,寇彦卿自然不再说什么,只是那李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敬翔,不知在想些什么。刘捍则点了点头,显然对敬翔的分析深表赞同。
朱温一直没有阻止他们的争吵,对于他来说,臣子们有不同的见解,有不同的意见,甚至互相对立,也是一件好事,他本身就生性多疑,朝臣分化,才便于控制。此刻见众人没有继续说话便说到:“敬爱卿所言极是,不知道各位臣工最近可曾听到什么关于晋国或者其他国家的消息?”
敬翔和寇彦卿还有刘捍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李振似乎有话想讲,但却没有开口,朱温看的真切,便对李振说到:“李爱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李振闻言便俯首道:“启禀陛下,微臣一直负责户部的事宜,前一段时间在东都查访时听到了些坊间消息,却没有证实,不知是真是假。”
“但说无妨!”朱温说到。
“有些晋中来的商人在东都采购粮米,据称晋中似乎有鸦军再度集结的消息,只是这消息太过虚无缥缈,所以并未向陛下禀明。”
“什么?怎么可能,难道!?”朱温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眼看向了敬翔。
敬翔随即明白了朱温的意思,赶紧回道:“陛下,鸦军原统领李存勖一直被关押在福王的夷山别院中,三年来不曾踏出一步,鸦军重新集结的消息需要再度证实,微臣觉得鸦军不可能不顾李存勖的似乎擅自集结,鸦军中也再没有人有李存勖如此声望。”
朱温听罢并没有答话,刘捍见状便说到:“陛下,不如召看管李存勖的前锋郎将柳石坤一问便知。”
朱温心想,如果这柳石坤已经投敌的话,召来问也问不出什么,需要安排别人走一趟核实一番才行,刘捍和柳石坤现在都在宣武军任职,让他去不合适,寇彦卿一介武夫,打仗还行,这种事情估计去了也问不出什么,敬翔一直负责此事,也不便前往,这剩下的只有李振了,朱温瞥了眼李振,觉得李振的确合适,李振原本就颇有智谋,而且认识李存勖,说不定还能旁敲侧击出别的消息,朱温思虑片刻后说到:“不必了,为了以往万一,李爱卿,还是劳烦你去夷山别院一趟吧,看看这李存勖现在如何,顺便旁敲侧击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李振闻言说到:“臣遵旨!只是……”
“怎么?”朱温不解的问道。
“臣以为这李存勖已经软禁三年,以前留他性命一来是堵住诸藩镇悠悠众口,二来是想除去鸦军这只强劲的军队。现如今,已经今非昔比,是不是可以考虑……”李振眼中一丝狠厉的光芒闪过,此人一直心狠手辣,不然也不会在白马驿因个人私怨,屠杀唐朝官员三十余人。
“此事万万不可,鸦军一向忠于李存勖,此举势必会引起鸦军反抗,给我大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实在得不偿失,臣以为关着李存勖制约鸦军和晋国发展,才是良策!”刘捍闻罢不禁大惊,赶忙劝说朱温道。
朱温思虑了下觉得刘捍说的也有道理,便说:“此事容后再议吧,先去打探一番。”
李振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便领下了旨意。
敬翔此时说到:“陛下,臣以为,晋国的情报网还是需要重建,臣建议重新派驻细作和探子进入晋中之地,重建情报机构,同时也了解下鸦军是否再度集结的消息是否属实。”
朱温点点头说到:“准!此外敬爱卿,通知其他各国的细作多加留意各国的消息,是不是和此次事件有关联,我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如果是晋国有异动,我们就教训教训李克宁,如果是他国别有用心的栽赃陷害,想要坐收渔翁之利,那我倒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臣领旨!”敬翔说到。
“好了,众位爱卿都回去吧,各司其职,由敬爱卿统一安排,务必要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朱温郑重的说到。
“臣遵旨!”众人跪拜后,便一同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