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你回来了。”一声轻柔呼唤下,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袍、束带矜庄的男子,他手持一把墨色长笛,立于竹林下,笑盈盈地看向我,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女童。
“紫辰?”待看清他的面容,我迟疑地发问。
“墨墨,我是白术啊!”男子依然笑意盈盈,向我伸出手来:“墨墨,你终于回来了。”
“不,不是的……”我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墨墨……”男子眼睛蒙上一层薄雾,脸上含着忧愁的神色,他低下头,抚着长笛,缓缓将长笛送到唇边。一阵悠扬的笛声婉转而出,似含万千愁绪,急于诉说,又似有千千情丝,温柔缠绵。
面前的这个男子,不是冕,也不是紫辰,相对于冕的冷漠,他更有温度;相对于紫辰的热情,他更显孤傲。
笛声缓缓而出,如粒粒珠玉敲打初春的芭蕉,又如丝丝春风横穿拔翠的竹林,逐渐由空灵转为激越,在一顿一挫之后,笛声昂然向上,变得尖利刺耳,如把把利刀直直刺向我的鼓膜,我头痛欲裂,几欲跌倒。
“哥哥。”男子身边的女童突然发出柔柔弱弱的童声,也就是这一声轻唤,笛声戛然而止。
“茯苓——”男子空茫的眼神看向女童,茫然地说:“墨墨她,不会回来了罢!”
女童仰身抱住男子,男子缓缓蹲下,将女童拥抱入怀,就在这时,女童突然看向我,眼神中满含怨艾。
不知怎地,我心里就像被挖空了一块,怅然若失、皑皑空茫,仿若天地之大,却再无一物可恋,无一人可思,空余那笛声,婉转哀怨,缠绵惆怅,充盈耳间。
我闭上眼睛,一行眼泪自脸颊缓缓而下,而就在眼泪落下的一瞬间,脚下的土地突然松动起来,待我睁开双眼,眼前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男子、女童、长笛,全然不见踪影,我正站在一片泥泞沼泽之中,周遭充斥着黑色的、流动的泥浆,这泥浆流动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已经没过我的双腿,让我丝毫动弹不得。我暗暗发力,却毫无用处,几番挣扎下来,反而越陷越快,情急之间,我看向左手的绿丝带,丝带安静地系在手腕上,仿佛无法预知危险即将降临。完了,我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心里升腾起绝望。
“撕啦……”正在进退无路之际,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我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经飘然跃起,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透明丝带,就是这薄若蝉翼的带子,轻而易举地将我从快速流动、黏性极强的泥浆中拉出,将我放到旁边安全的土地上。
顺着丝带看过去,出现在我眼中的,是一个身材颀长、头发浓密的男子,他黑密的眉毛轻蹙,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眼睛愈加细长,高高的鼻梁挺拔傲慢,两片薄薄的唇紧抿在一起,似有万千不满。少顷,他看向我,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眉间的愁绪仿佛少了一些,看我愣在那里,用低低的、充满磁性声音说:“走吧。”
我皱起眉头,眼前这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可是,是在哪里呢?我在脑海里将记忆中的人翻了个遍,就是想不起来。
看我呆呆地停留在原地,男子回过头,沉默地看着我,俊秀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
“去哪里?”在他脸上打量良久,我开口问道。
“去你该去的地方。”男子淡淡地回答。
我微微蹙眉看向他,我该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面前的人是幻象还是真实?我是进入了无极灵地的结界,还是依然在其周边徘徊?
“你已经进入了无极灵地的结界。”男子突然回答,抬起的眼眸中仿佛蒙了薄薄的一层雾霾,让人看不透他内心情绪,少顷,他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过身,轻轻地说:“走吧。”
天空,逐渐由阴沉变为蔚蓝,随着离沼泽地越来越远,周围的景物也从冬天变成了春天,先前不毛的土地上开始遍布青草和鲜花,甚至在远方开始出现成片成片碧绿的树,树上开满了粉嫩的花朵,连成一片,喧嚣夺目。我跟着他,和他始终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而他,直直地走在前方,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光线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我们身处之地,已经是一座规模看来不小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和人间的城市毫无二致,如果不是天空中的太阳始终定点在一个位置,我会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人间。
“饿了吗?”男子突然回过头,淡淡地问。
我轻轻点头,星族的人虽然可以长久不食,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自身灵力全无,早已是饥肠辘辘。
男子微微颔首,带着我走入路边一家建筑恢宏的酒店,自顾自上了二楼,我迟疑一下,紧紧跟了上去。
我们坐在靠近窗户的座位上,一名女服务生微笑着拿出菜单,男子却扭头看向窗外,左手轻轻一摆,服务生立刻点头莞尔一笑:“卞先生,还是按以前的菜品上吗?”
被称呼为卞先生的男子点点头,服务生又是微微一笑,朝我礼貌性地一笑,正欲离去,男子突然叫住她:“再为女士来一杯‘真我’。”
服务生一愣,旋即抿嘴一笑,略微低一低头,退下了。
我望向窗外,太阳已经隐没在天空,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天顶,发散出柔和的光线,城市里的路灯悄然亮起。街上,人群逐渐隐去,空荡清寂的街道上,偶尔走过一个行色匆忙的人,街角拐弯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佝偻着腰,披着一个灰色斗篷,看不见任何表情。
“你发觉这里和人间有什么不同吗?”男子开口问,眼睛看向窗外,浓密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越发浓重。
“有什么不同?”我反问他。
他牵了牵嘴角,仿佛对我的回答司空见惯,也并不看我,对着窗户上的倒影,自言自语地说:“今天速度倒挺快呢!”
话音刚落,那名女服务生的高跟鞋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传来,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卞先生,女士的‘真我’来了。”服务生将一只高脚杯放在我面前,却并不看我,转头对卞先生说。
“嗯。”卞先生用眼角瞟了瞟服务生,脸上快速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女服务生脸上保持着惯性微笑,可是我看见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以至于不得不将双手紧握住。
“你下去吧。”我不忍心地对她说,心里暗想:这卞先生不知是什么来路,让无极灵地的服务生都怕成这样。
女服务生见我对她说话,看了我一眼后,竟然脸色“刷”地煞白,嘴唇哆嗦着楞了好几秒,迅速转身往回走。
看她走远,我回转头,正对上卞先生探寻的眼神,我皱皱眉,刚想开口问他,他却立马掉转头,继续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桌面,此刻桌上高脚杯里盛着的粉色液体,氤氲出一阵白色的薄雾,在杯子上空变幻出各种形状,像花朵,像树木,像动物,最后幻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星星,蓦地发散出黄色的光芒,映亮了整个大堂,但仅仅只有一瞬就归于消亡,只剩下一杯莹莹的液体,安静地躺在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