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起,我从未认真照镜子看过自己,小时候恣意快活,整日玩闹,到达转星堡后,虽然师父要求我做到容整形齐,但主要关注点还是灵力提升,何况转星堡服装规齐、行动有矩、等级森严,走在路上,形态体征差不多,不仔细辨识,还真认不出谁是谁。如今,在玉庭安然静谧、莲香幽柔的夜晚,我仔细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对舒展蛾眉,一双细长双眼,眼角微翘,深黑色的眼眸大而有神,浓密睫毛的长而卷翘,仿若蝴蝶的翅膀随着眼睛张合扑闪,挺拔的鼻子小巧精致,红唇轻抿,唇角上扬,仿佛带着微微笑意,搭配着鹅蛋脸,一副美人新浴轻梳妆、淡扫胭脂羞月娥的温婉雅致模样。
望着镜中静姝美好的人儿,我心里开始变得沉甸甸的,没有人知道,这样秀丽的女子,会有怎样复杂的内心,面对镜中看似恬然若仙的自己,我更加讨厌现在的自己,想到此,心中顿觉怅然万千,我放下铜镜,打开房门,踱步至廊边的池塘。
已是深夜,夜凉如水,半莲雕塑洒下的清辉稍微黯淡了些,池塘里一阵静默,白莲们微微合了花瓣,偶有一两尾锦鲤游过,划出细细的波纹,微风轻送,莲香拂面,好一处清新淡雅的世外桃源。我呆立良久,轻叹一声,正待转身回房,莲池突然传来“噗”的一声,一道白色光芒自莲塘深处发出,化作晶莹流碎,盘旋于莲塘稍许,便消散于无形。
“时光悠悠,一晃间,此去又经年。”一声叹息自莲塘那端发出,语音刚落,一袭白衣的束发男子缓缓出现在我面前。
刹那间,仿佛时光变成一条具象化的甬道,一头连接现世安稳,一头连接浮生若梦,光影斑驳,幻想万千,那个白影悄然立定、沉默不语,却有只鳞片羽,在我脑海生成,有个绵软哀绝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那头传来:“云墨,你一定要这样伤我吗?”
不,纵然我粉身碎骨、碾磨成灰,我也不愿这样伤你!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万股悲伤,瞬间冲至脑海,脑中一阵钝痛,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将手紧紧按住胸口,却在后退的那一瞬间,神思恢复了正常,刚才一幕,仿若幻境。
“卞……卞寻!”待我定睛看清,惊讶地唤出他的名字。
面前的卞寻,眉目舒展,清冷俊雅,白衣若雪,衣袂无风而动,竟比世人口中的九天仙女下凡尘更为仙风凌越、美不胜收。
“蒙溪。”怔忡间,来人轻声唤我,我回过神,想起刚才自己的肆意打量,不由得悄悄红了脸,转过身应道:“还没睡啊?”
“是啊。”卞寻应道:“睡不着,顺着莲塘走走,就走到这边了。可还住得习惯?”
“唔。”我平复了下心绪,转头看他:“这里摆设都很有趣,尤其是那些梳洗用具,居然可以自己动手,给我梳妆起来。”想起那些兢兢业业的木梳铜镜,我就忍不住笑起来。
“这些物什被施了灵法,所以能服务主人。”卞寻解释完毕,静静看我良久,轻声对我道:“蒙溪,这个发髻,很适合你。”
我再次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拉拉垂在耳畔的一缕头发,那个木梳,灵活摆动之下,给我梳出了这么一个高高的发髻,发髻斜插一个玉笄,两边鬓角各垂一缕发丝,极简之下,反而衬托出人五官越发精致。
“对了,刚才我看那边莲池发出一团碎玉一般的光芒,是发生了什么吗?”我突然想起那团奇异的光芒,光芒之后,空中散动着阵阵异香。
“是一朵白莲,历经千年,灵力未达幻化之境,消亡了。”
“消亡?”我大吃一惊,难道说,无极灵地也像人间,有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是的,消亡。”卞先生望着面前的莲池,池中白莲随风摇曳,虽半张半合,但无半点衰败之象:“宇宙玄黄,阴阳平衡,这是宇宙的大法则,无极灵地也无法逃脱这个法则,遵从道法,同入轮回,不同的是,无极灵地乃灵力滋长之地,所有集于此地的生灵均可以修炼灵力、最终入幻化之境,羽化到九天之上。”
“九天之上,真的有神仙吗?”想起星族千万年间对有情生命的守护,灵法独具,长寿不老,在地球人看来,大概也可以算作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吧?
“宇宙之大,灵法为上,所谓神仙,那只是相对灵法较低的生灵而言,幻化飞升,也只是到了另一个结界、另一种境界而已。”卞寻淡淡答道。
“所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是这个意思吗?”我问道,同时心里暗想,那么星族之上,会有什么“天外之人”呢?
“是的,万物皆苦,所以我才在无极灵地布下结界,所有生灵均在结界内轮回,使之不至于堕入恶道,唯有幻化飞升,可以独上九天。”卞寻将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说道。
“那怎样才能幻化飞升呢?”我想起两只鲤鱼的谈话,如果说卞寻可以助灵物幻化飞升,那么这得付出多大的灵力才能达成。
“在无极灵地,要想幻化飞升,只有修炼精纯,在阴阳平衡的子夜时分,以灵力为媒,打开结界,送升九天。”卞寻顿了顿,又道:“因为灵力诸法空相,难以辨别,所以历来无极灵地幻化飞升,都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幻灵赛,甄选出修为精纯的灵物。”
“幻灵赛?”
“是的,算起来,自我走后,已有三年未举行幻灵赛,此次回来,幻灵赛也不该再拖了。”卞寻转头看我,话题突转:“蒙溪,我知道你着急找墨莲,但是一切我心中都有数,你只放心安住,其他一切,交由我来安排便是。”
我点点头,习惯性地看向左手,绿色丝带颜色黯了黯,呈现出淡绿色。待我抬头,看见卞寻也看向我的手腕处,见我看他,他迅速将目光投向别处。
那晚之后,我很少见到卞寻,每日修余送来饭菜后便匆匆离开,傍晚再来撤去碗筷。修余每日送来的饭菜量不多,只有一碗汤羹和若干绿瑶果,汤羹莹莹玉色,尝一匙满口生津,绿瑶果还是那般清香甜美,吃完后五官感知俱长,尽管每日只吃一羹一果,已是体力充沛,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灵力也在慢慢恢复当中。
屈指算来,离最近一次见到卞寻,已有五天之久。不知为何,在每日的静养之中,我的脑海里居然会时不时浮现卞寻白衣束发的样子,我摇摇头,告诉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是寻找墨莲,既然呆不久,也没必要对这里的人产生过多依恋,然而,一想到墨莲,我又会想起卞寻坚定温柔地问我:“蒙溪,你相信我吗?”心念所及,思维更加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