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夏挚那双急于得知答案的眼睛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刹那间无数山鬼精怪的传说涌上脑海中,那些遇见过的婆娑鬼物在眼前如镜头快进般一晃而过。这些我想象中的诡异画面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尖锐的碎片散落一地,而笨拙的我无法将其一一拾起,组织成一句完整的答案。
由于我不该沉默时的沉默,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抿了口茶,眼珠转了几转,清了清嗓子,犹疑着试探着问:“你,相信,这世上除了人以外的存在吗?”
夏挚微瞪着眼,他耳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在午后昏沉沉的光中闪着一丝金光。
“我是说,你相信这世上还存在着另一个普通人用眼看不到的世界吗?”我又接着问,尽量选用婉转的措辞,毕竟接下里我要告诉他的事实会比这句话更惊人。
他收回目光,茶杯里的浮叶在碧水上打转。
半晌,他点了点头,抬眼笑望着我:“我就知道这世上有另一个异度空间的存在,这是我从拾到祖父留下的那个盒子起,就一直想要证明的疑问。”
“你看。”夏挚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我回过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工极其精美的观音像,金身佛光,慈眉善目。
“佛法无边传祖道,观空有色听世音。”他虔诚的朝着观音像双手合十念了这一句,然后抬起眼说:“我相信有神明,自然就有鬼怪,不是有一句说,万物相生相克。所以,阿笙小姐不妨有话就直说吧,我相信你说的话。”
开门见山倒是个爽快人。
“那我就直说了。”我点点头:“那个名叫夏钰,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只妖。”
“妖?”
“对,她是妖。道家有言,聚则成形,散则为零。可以成精的包括有石头,有灵气的任何物都可以变化成形,随着年年月月时光流转,汲取天地精华,修炼成人形也是有的。”
“那常人有办法能看见他们吗?”
“除非是他们幻化成人形或者故意想让人类看见,否则一般人是看不见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像我这样,有一双,阴阳眼。”
“阴阳眼?”夏挚似乎陷入了沉思中,接着有些热切的握起我的手:“我非常想见到她,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样才能得到一双阴阳眼?”
他的手使得力气很大,我挣了挣:“夏挚先生,请你先放开我的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歉:“不好意思,但是求你务必要帮帮我,只要你开口,多少钱我都是愿意付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皱眉:“我需要回去考虑考虑。”
我谢绝了夏挚留我吃晚饭的邀请,汽车缓缓开出夏宅的时候,夏挚站在一片繁茂的大树阴影下,消瘦的身形投下长长的影子,十分谦和有礼的朝我招手告别。
我摇下车窗,刚想跟他说再见,一只惨白小的手悄悄抓住了夏挚的脚踝,我瞪大了眼,夏挚还在朝我招手,浑然不觉那只正攀附在他脚腕上的手正揪着他的衣服一点一点往他身上爬!
汽车加速驶过了一个弯道,再也看不见夏挚的身影了。
我透过车窗看着那座正渐渐远去的大宅,强烈的不安开始涌上心头。天色昏暗着,连颗星都没有的惨淡夜色中,那座大宅安静的矗立在一片郊野之上,似乎在告诉着人们它里面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每一处都渲染着让人紧张的恐惧感。
店前的那盏灯前些日子莫名坏了,我回来的时候,阿彪正踩着一个梯子,小心翼翼的按着灯泡。灯亮的一刹那,我终于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人,总是需要安慰的,也许是一束暖暖的光,又或许是一句暖暖的话。
“阿笙小姐,吃饭了吗?”阿彪拍了拍手上的灰,憨憨一笑。
“阿彪!”我很认真的盯着阿彪那张带着几分痴傻的脸:“虽然你长得一点都不帅,而且也憨憨的,可是你比你家少爷靠谱一万倍!”
“内什么,阿笙小姐,你想吃什么就说吧!”阿彪难为情的笑笑:“你每次一夸我,我就害怕,总觉得没好事。”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咧嘴一笑:“给我煮完面,加两个鸡蛋,还要火腿和蟹棒!!对了,我还想吃你中午做的那个甜甜的醪糟汤圆!”
阿彪默默的围上围裙,进了厨房。
正当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鲜香的海鲜面好闻诱人的味道漂浮在屋子里时,那只八条尾巴的奇怪生物直接从玻璃门里穿了进来,故作姿态的托着腮,一副沉思状。
我斜了他一眼,惺惺作态。
见没人理他,八尾轻咳了两声,变戏法似的,掌心上立着一颗人头骨,那两个黑漆漆的眼洞正对着我,隐隐的血腥气与锅里海鲜面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有种想吐的感觉。
“这是什么?!”我站起来,有些恼。这只妖怪不分青红皂白闯进了我的家,擅自做主封了我的冰箱,还又带回来一颗头骨!
“你看不出来吗?”那只妖孽脸上又露出一副嘲讽的神情。
“我是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道士啊。”八尾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本来只是想跟他玩玩而已,不过他实在太聒噪了,我烦了就把他的头割下来了,然后发现他头骨形状还挺好看,就把肉剔了带回来了。”
冷汗,一滴滴从我的脑门上落下来。一阵风吹过,后脖颈凉凉的,连脖子都僵硬了。
我十分牵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气势全部没有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八尾好像很满意看到我这个怂样,他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接着,这只妖孽翻了翻冰箱,狗鼻子一样顺着面条的香气走进了厨房,端着锅优雅又斯文的吃着阿彪给我煮的面,最后连点汤都不剩的喝完了我的醪糟汤圆,吃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
我刚想抗议两句,八尾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那颗头骨,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立刻噤了声,算了算了,只要能救狐狸,等狐狸回来,就有人给我撑腰了!那会儿我还会怕你?我看着八尾那张漂亮的脸,忽然笑得很邪恶。
“喂!你个丑八婆,不要这么猥琐的盯着我笑!”八尾抿了抿嘴,义正言辞的道:“本大爷就是眼瞎了,也不会看上你的!”
“谁稀罕!”我撇撇嘴。
风铃响了,店外几只孤魂试图闯进来,托了这只八条尾巴的妖怪的福,自他踏进这屋子那一刻,再没有鬼能进入这里。我唤阿彪放了卷帘门下来,眼不见为净。
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每一闭眼,夏挚站在树影下,一只小手覆上他脚踝的画面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外婆啊,为什么你会跟夏挚的祖父签订那个契约?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那只忽然出现的小孩的手又是谁的?为什么夏挚这么急切的想要见到那只妖?
这样想着想着,一看表都快两点了,反正也睡不着,索性打开台灯,搬来一把木椅,在那个装满了各种奇异古怪的书籍的书架前翻翻找找,应该有一种方法能让常人也能见到鬼怪吧。
正当我费力的找着,台灯的光忽然灭了。
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