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村委位于古田水乡东北部,距离乡集中心有十五点八公里远。村委下辖七个自然小村,五百九十六户农家,共有三千三百八十八亩农田。其中,可供水稻种植的水田有一千九百九十八亩,其余都是旱地和沙坡地。以浪花村委和浪花村小学为中心,小学在北边,占据了大部份的平房和土地;浪花村委在南边,只有一排小面积的平房。一条蜿蜒的小村道由西向东从浪花村小学南边的围墙外修过,整整把浪花村小学和浪花村委拦截横分。同时,也把围绕在浪花村小学和浪花村委四周围的农田分割成大小不规则的两大片。
水稻田主要分布在南边,西边,西北和北边。这些农田主要靠近水源,低洼且灌溉便利。横修在水田与水田间的大水圳,把浪花村委西北方向的上游水库——浪江水库里的水引流了进来。阡陌交错的田埂,同时也把浪花村这几大片的水田分割成每一小块的水稻田。而这些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规则的水稻田,早在十八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分田到户了。
古三根一清早的就把着个铁耕耙,拉起泥栏里的疲倦的大水牛,晃晃晃地往自个儿家的农田里去了。
清晨的曙光微微咋现,透过蒙蒙的烟雨,点点温暖的晨曦洒在这片水波微漾的稻乡水田里;同时,也照在这些日出辛劳耕作的朴实的劳动农民的身上,他们既是那么的平凡而又是那么的伟大。
“嘿!他三根叔!地儿可耕耙完了么?”多话二婶的肩上扛着一把大锄头,晃晃晃地从田埂上走下来。
“哎!他二婶啊!我家的田地可就快耕耙完了,等会儿我耕耙完这块地儿咯,顺道把你家那下垄沟的地儿一道给耕耙去吧!”高壮黑挑的古三根,放慢了耕作水田时的速度,转身对着他的隔屋邻居多话二婶说道。
多话二婶倒也难为情,可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自己的老公不争气,一年到头在外面瞎鬼混,大儿子偏又是个双腿残疾的份儿,两个小女儿都还在上小学,家里的大小事儿就全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每天要干的农活和承担的重担儿啊,一点儿也不比浪花村里的男人们少。
古三根倒是个木讷直爽的汉子,心里对他上坑村的隔屋邻居多话二婶都有着深刻的同情。从心底里来说,他倒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个大能人,每天都能多干一点活儿,也就能帮他二婶多忙活点地儿。可他自己的心里也揪啊!难受!就好像是五味瓶撂翻了这颗从不向穷苦命运低头的年轻的心。一个平平凡凡的劳动农民,哪能想变就能变成个大能人了呢!自己家里的活儿本也够多了,每天起早摸黑地忙活着,操劳着,却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忙不完的家务事,而自己的精力却又非常的有限,能做到的也就寥寥可数咯!
而在浪花村委里,又有谁不认识这位苦命又要强的多话二婶呢!她自己一个人长年地忙里忙外,家里的几亩农田都是靠她用双手握着那把锋利的锄头一撅一撅地给翻整过来的。因此,浪花村里的男人们,常在耕耙水田时,要是靠近她家里的水稻田,都尽量地帮她给耕耙着去了。这都是浪花村里的勤劳朴实的劳动农民的善良和纯真的乡情啊!多话二婶她无不心存感激着这些可敬的乡亲们。
清明前一两天,更是古田水乡浪花村的乡亲们最忙活的时候。
家家户户的男劳动力,都扛起了一代代祖传下来的粗矿的旧铁犁和那尖锐的锈耕耙,赶起家里唯一最值钱的最宝贵的劳苦的大水牛,就在浪花村里这片广阔的稻乡水田里辛勤地耕作着。
古三根也不例外,年过三十的高壮的体魄,早已刻上了劳动农民身上特有的黑印子。他十八岁那年,当他二哥二嫂俩北上揽工却意外双亡时,他就不得不开始扛起这个家庭的重担了。
那时,古田和古苗俩亲侄子成了小孤儿,他年迈的父亲古粮,又长年卧病在床,母亲也年老体迈了,这精打细算过的日子,还得常靠嫁在他田头村的亲大姐秀英接济着呢!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选择和逃避的呢?这样贫穷的家庭和沉重的担子,让他一直不愿意娶个媳妇,同时也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应该说是不愿意嫁的是他的背后的家庭。直到三十那年,他还是光棍的时候,黄牛洞村他的小学同学的妹妹黄春花。有一次,他俩在大水圳的田头边无意打了个照面时,他们两便聊上了,也扯起了上学时学校的往事,同时也交流了大家对外面大世界的看法。因此,他们的话儿就越聊越多,见面也特地制造出了时间和机会来。后来,他媳妇春花婶便不顾她家里人所有人的强烈的反对,也不嫌弃他家里穷,便义无反顾地铁着心要嫁给他。这样,他才算结束了十几年的单身生活。
古三根拐过浪花村的小村道,转下浪花村外的西南面的下垄沟的田地里时,把肩上铁耙一放下田里,往牛背上套起那沉沉的大木架,左右两边绳子一紧绑着,一手扶正铁耙柄,一手拉起牛鼻绳,“嚯!嚯!嚯!”地,小竹鞭自然的落在牛屁股上,大水牛便艰辛地往水田里走动着,后头尖尖的铁耙齿随着大水牛的走动而转动着,同时又不断地搅浑浊着水田里的泥浆土。混混的泥浆水田啊!正积满了农民新一年的收获的希望。
“嘿!黑嘿!黑嘿!嘿!黑嘿!”
“小妹妹啊!你坐船头儿”
”哥哥我啊!在岸上走儿”
“恩恩爱爱呦……”
“纤绳荡悠悠啊……”
浪花村里的光棍老汉三叔公,一边把着耙子平整着水田,一边唱着经他口里改编过的小歌儿,久久地响应在这片土地上。他那积极沉稳的爽朗的歌声儿,正带给了在这片土地上忙活着的沉重的劳动农民们一丝儿欢快和愉悦的轻松,也给这样沉闷的阴雨天带来一丁点儿生机和活力的希望。
“嘿!他三叔公哎!你现在倒给我们大家讲讲你在民国时追过的漂亮的姑娘儿嘞!”上坑村的土氓儿莫五丰,大声地向着三叔公喊到。
三叔公倒也乐意着,爽快地笑着说道:“嘿!莫五丰你个小子啊!话说我走过的路儿,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饭还要多嘞!当年你个小娃从你娘胎里嘭出来的时候,我都能当你爷爷咯!你小子到底要听爷的那一段嘞!”
顿时!在附近田里忙活着的乡亲们,听着他们的对话儿,传来一片欢笑声。
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莫五丰倒也够厚脸皮的,笑着回道:“嘿!他三叔公啊,您老人家讲的都是理,孙侄儿我可认了!可您看啊,大家的兴趣都提了那么高了!大家都在等着您讲故事嘞!您就别卖关子了!就直接说您当年和那个漂亮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吧!有么有过偷偷地抱一抱、亲一亲嘞!”莫五丰一边在笑着说道,一边在耍着流氓的动作。
三叔公倒一脸平和的心态,淅淅沥沥的蒙蒙的烟雨点点滴滴地打在他满脸古铜色的沧桑的皱纹上,“话说回那一年啊!我还是个年轻潇洒的小伙子,和你莫五丰的年纪可差不多!可那时偏逢乱世,赶上了鬼子扫荡的时候,我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儿,本是个有钱的小姐们,结果遇上了鬼子进村扫荡,搞得一夜之间她家破人亡,她誓死不从,也被鬼子给残害了!而我,也因此被逼上了从军的路上……还记得那一次,我……”三叔公原本轻松平和的心情,因他回忆的感情太深太沉重,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了,也给在场的乡亲们感觉到,回忆使他激起了对往事的那一股积淀的愤怒和沉痛的伤!
乡亲们的笑声沉寂了!莫五丰愤怒的暴躁的脾气里正燃烧着仇恨,同时也无声地滴下了他那沉痛的泪水。四周的农田里一片沉默着,只有耕作水田和劳作时的单调的声音,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隐没在这绵绵的阴雨天气里。
“三叔!三婶让我把肥料给挑过来咯,放哪儿呢?”十七岁的古田,挑着一担沉沉的肥料,靠在路边,向正在田里耕耙着水田的古三根喊到。
他那响亮而又年轻的声音,也打破了这样沉闷的环境。
三叔公的故事讲完了,也随着风伴着雨飘落在泥土里化了吧!谁还会去惦记着那些陈年芝麻小事呢!生活仍然要继续地向前看!
古三根头也不抬,继续的忙活着,说:“先放在田头边吧,我忙完了再说。”
古田闻声,转身走到了田头,双手一用力,把扁担一提起,两桶沉沉的肥料便慢慢地稳落在田埂上。
转而,他没有过多的考虑,便撩起了裤脚,挽起了袖子,抓起路边的铁锄头,跨过水圳,走进了这片孕育了古田水乡浪花村三千七百六十五人世代赖以生存的红土地。
眼前这朦胧的烟雨,弥漫着远方的路。古田身在田野里,心在远方。一种说不出来的零乱感和迷茫扰乱了他的心绪,也许这就是文化知识分子特有的情绪吧,矛盾和纠结的心时刻处在现实和理想的斗争中。同时,他也对在这片土地里忙活着的乡亲们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是同情和怜悯更是关怀和爱。古田心里比谁都清楚,改革开放二十年,大城市的经济快速增长、繁荣富强的背后,劳动农民的功劳功不可没。而农村分田到户的这些年,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农民,大多数人的生活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变,日子还是一样过得紧巴巴的,口袋里仍然空瘪瘪的。现在,他自己以及他亲爱的亲人和浪花村里可敬的乡亲们一样,每天都还得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谋生活。
春花婶冒着蒙蒙的细雨,挑回一担沉沉的秧苗,径往小村道走来。她结实胖墩的身材,腰杆儿早被无情的岁月和繁重的劳动褪尽了少女的青春的痕迹。一个圆中见方的大脸蛋儿上面,头顶着被春风和细雨吹斜的草帽儿,滚圆的胸脯和肥大的臂部因她过重的挑着那担儿水稻秧而同时随着她快步移动的身体一摇一晃地闪动着。她来不及腾出个空手来扶正头顶上的草帽儿,也顾不上擦一擦随风吹打在她大圆脸蛋儿的雨滴和那因承担繁重的劳动的身体而冒出来的汗水。
高壮黑挑的古三根,他耕耙完了水稻田,把疲劳的大水牛一松解开绳子,便拉到了水田外面的水洼边的大榕树底下拴着,再一回来提起那耕耙往路边靠下,又转身折回了田头边,一手提起那满满的一桶肥料,径往田里面去撒肥料了。
春花婶则带着古田和古苗两兄弟,拿起一些刚刚挑回来的水稻秧,相跟着走进了水稻田里。
这时候,泛着浓浓泥浆水的水稻田,站满了弯腰偻背的劳动农民,一家一户一农田,三五个人不等,都在自家的农田里紧张地忙活着插早稻秧儿。
古田和广大的乡亲们一样,也在自己家的农田里忙活着。
而广阔的稻水田里,一块挨着一块,一片接着一片,连成了浪花村这一广阔的稻乡水田。
远处,只有多话二婶自家的农田里,一个人在忙活着,忙活着平整水田,忙活着搅混田里的泥浆水,忙活着撒田基肥,忙活着插早稻秧儿。
嫩绿的秧苗,一行行,一列列,不时插满了这片水波微荡的水稻田。远远望去,沉沉的泥水田里,装点上了一排排的淡淡的新绿,那一点雨后夕阳残存的一丝丝余光倒映在水田上面,秧苗的小影儿便泊在泥浆水沉淀后的一层薄薄的清水面上,那是古田水乡浪花村人们的希望,也是他们明天的希望。
至此,古田水乡浪花村一九九八年早春春耕的季节便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