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三四月间,绵绵的烟雨纷纷扬扬地飘洒在古田水乡浪花村的红土地上,同时夹杂着一丝丝余冬残留的寒气随风打来,无情地烦扰着南国这片广阔的稻乡水田。
若不是春耕的季节将临了,这样沉沉的雨天,恐怕在这逢冬久旱的农田里,也很难看见有忙碌的身影吧!
“嚯!嚯!嚯!”平阔的稻水田里,不时传来劳苦农民耕作水田时赶打着疲劳的耕牛的声音,响亮而沉重,深沉而悠远,重重回响在这沉沉烟雨蒙罩着的天空,又像混淆着这大地万物渐渐苏醒的清音。
这时候,从古田水乡中学放农忙假回家的古田,高高瘦瘦的个子儿,正架着一辆上了年代的旧二八直杆铁炉自行车,一路冒着烟雨,沿着坑坑洼洼的迂回的乡土路拐回到了浪花村里。
古田回到这年久破败的两进落瓦房里,这便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当他跨进了这上了年代的门槛时,他天马行空的胡乱的思绪便硬生生地被扯回到现实里来,由不得他再任性和妄想了。因为,他回到这个一包烂的家里头,还有许多的家务活儿等着他去干呢!
“阿嫲!我回来啦!”古田停放好了自行车,便转过回廊,走进那间低矮的泥土坯垒垫而成的厨房里。
“呃!阿田儿回来啦!过来!让阿嫲好好的看看你最近在学校里吃得好不好?”正在灶头里忙活着舀猪潲水的粮嫂,站直了瘦小的身板儿,手中的活儿也自然地放停,笑咪咪地抬起头来,看着她这些天里时常念挂着的大孙儿——古田。
“阿嫲,我在学校里好着很嘞!不用挂心我啦!”古田往前横跨几步,走到粮嫂的身边,“让我来吧!你歇会儿。”古田说着,自觉地从粮嫂的手里头拿过猪勺儿,低头弯腰,不断地从灶下的大锅里舀起猪潲水,再往灶外的大桶里倒出来。
粮嫂乐滋滋地靠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古田看个不停,好像生怕了她那常念挂着的大孙儿又不见了一样。古田不时放慢了速度,侧脸回应站在他身边的亲爱的嫲嫲。昏黄的煤油灯,映着粮嫂年过花甲的瘦小的身躯,古铜色的手臂早已青筋暴突,脸颊的皱纹深深的刻在鬓前,满头的银发混着昏黄的灯光,显得特别的刺眼儿。古田看着早已被岁月改变了容貌的亲爱的嫲嫲,心里总有说不出来的苦涩。对生活,他不得不充满信心,即使不为自己过得好,也求他身边的亲人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阿嫲!三叔和三婶呢?”古田抬头问道。
“嘿!这不是快清明了吗?秧苗儿长了,他俩一起整田去咯!”粮嫂回道。
“那等会儿,我喂完了猪儿,就去田里帮他们的忙吧。”古田应道。
“哎!今天倒不用你去了。你三婶交代了下来,等你把猪儿给喂了,就和二苗子一起去打多一些红薯苗回来,怕就这两天要插稻秧儿了,到时可忙活不过来。”粮嫂答道。
“那也行!”古田平静地回道。
能这样相处和闲聊的美好的时间总是匆匆而又短暂的。接着,琐碎的活儿和繁重的劳动便代替了所有。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向前看,未来还要充满着希望。
“喂!二苗子,你在屋子里头么?打个草帽儿过来,和你阿田哥一起去喂猪儿吧!”粮嫂转出黑乎乎的矮厨房,招呼着她的小孙儿古苗。
十三岁的古苗,和他阿田哥一样,长得修长而清秀,稚嫩的脸蛋儿上还隐隐透着些许孩童的天真。然而,他两眼深邃的目光里,却带着一丝儿忧伤的神色。让人看得出来,他也是一个早懂事儿的农村娃娃。也许,劳动和环境,让他更早地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劳苦吧!
“阿嫲!阿田哥舀完猪潲水了没?”古苗尾缩着身子,贴着墙沿儿转了出来,探头问道。
他头顶上正套着个灰黑色的旧草帽儿,手里却撂着个半旧的泛黄的稻草帽。
“呃!你阿田哥已经舀完猪潲水嘞!你打顶草帽儿给他套着。你和他一起去喂猪儿吧!这,你帮他把这半桶米糠给提过去。”粮嫂把装好的半桶米糠交给了古苗,转过身便忙活着搅鸡食去了,那正是粘稠的黄黄的稀米汤拌粗米糠。
古田挑着一担沉沉的猪潲水往外面的猪栏里走去,古苗两手提着半桶的米糠相跟在后头。
雨水滴滴地沿着低矮的瓦楞儿聚打在猪潲桶里。水落之时,雨水混着猪潲水一起溅了起来,溅得正在搅拌猪潲水的古田,满脸都脏兮兮的。古苗则钻进了瓦楞下,拿着个锅铲在搅拌着另一桶猪潲水。猪栏里的三头猪儿,在拼命地往猪栏口外挤,还哄哄哄地乱叫着。
“二苗子!把勺子放在那里吧,等会儿让我来搅。你去竹林里,帮我找根粗一点的长竹鞭过来!”古田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另一小半桶米糠倒进了猪潲桶里,又拿起大猪勺用力地搅拌起来。
古苗钻出猪栏下的瓦楞,缩着瘦小的身子,钻进了旁边的竹林里。
“阿田哥,这根够长够大了吗?”古苗从竹林里折出了两大拇指粗的长竹鞭。
“呃!可以,拿过来吧!”古田头也不抬,肯定地说道。
古苗快步转了过来。
“天快黑了,快拿着竹鞭子,帮我把猪儿赶开,我把猪食一倒进猪槽里,我俩还要去打红薯苗嘞。”古田忙活着说道。
“嚯!嚯!嚯!”古苗挥着长竹鞭,把挤在猪栏口的猪儿打得吓跑完了。缩在低矮的猪栏角落里的猪儿,眼瞪瞪地,一时抬头看看他们俩,一时又瞧瞧猪栏里的猪槽。
古田一把两桶猪潲水倒完进了猪槽里,三头猪儿立时哄跑了过来。
“走!”古田撂起那担空猪桶,转身走出了猪栏。
古苗提着个小空桶,一颠一颠的跟上。
转而,他哥们俩一回到了那破败的家门口里,古田把那肩上的猪桶一搁下,又撂起了一担簸箕,径往村外头的旱坡地里去了。
古苗一手拿着一把镰刀,相跟在古田的后头。
此时,灰蒙蒙的天空更黑了,连残存的一丁点儿的夕阳的余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浪花村里,繁忙而沉重的一天将要过去了,劳累的人们,疲惫的大水牛,都陆陆续续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古田和古苗,也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