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来到爸这里半年多来，和老黄牛相依为伴，但她们之间过去只是友情。由于爸的重男轻女的世俗偏见，她受尽冷淡；由于后妈的心胸狭隘，心肠狠毒，她饱尝辛酸；也由于她生了满头的疮疤，和身上穿着的又脏又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的衣裳，她备受孩子们的厌恶和欺凌。
但是，还由于她从小受到姥姥那无与伦比的怜爱，以及与老黄牛友谊致深的情感。她的心有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光明，一半是憎恨；一半是挚爱，一半是冷漠；一半是热情。她性情孤癖，但她的感情就象她的经历那样复杂。她的心弦象钢丝一样坚韧却能奏出哀怨凄切的悲歌，弹出美妙动听的乐曲。因此，她的感情易受渲染，她对友情，那怕是微不足道，她也视若珍宝；她对爱怜，处处充满了善良的同情，那怕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她也舍不得的加以祸害。
过去，她每天牵着老黄牛出来放牧，把家中偷偷带出来的干粮喂给它吃，把她喜欢的玩具拿给它看。她每天跟它一起玩，她看它吃草的样子，仿佛在欣赏优美的画卷；她听它咀嚼的声音，仿佛在聆听美妙的乐曲。她有时躺在山坡上，注视蓝天，凝思遐想。老黄牛卧在她的身边静静地陪伴着她。她伤心的时候，它默不作声；她高兴的时候，它把尾巴摇来摆去，为她的歌声打着拍子。她们是一对好友，情投意合的“恋人”。
可是，今天她感到它不仅是她的朋友，它还是一个母亲，伟大而又善良；慈祥而又充满了神圣的母爱。
自从离开了姥姥，她无数次地看到许多孩子们在他们的母亲跟前撒娇，顽皮地哭闹。
孩童们那对母亲的声声呼唤，撞击着她幼小的心灵。每当耳边响起《世上只有妈妈好》那支歌曲的时候，她都被一个深究不解的谜所困惑：
姥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假如妈妈活着的话，是不是比姥姥更好？
这个对于她来说极其深奥的问题，小春是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的。因为她不愿意让任何东西使姥姥那圣洁的形象稍有逊色。然而今天，“妈妈”这两个一直压抑在她的胸中，使之永远也不能呼之欲出的字眼，由于看到老黄牛对小牛犊的那种令人心醉的母爱，现在却强烈地暴发出来。
“妈——妈——”她前所未有地大声哭喊。
一种凛冽悲壮的气势，使她的哭喊哀声四起，那带有疯狂悲愤的吼声，如雷似电地射向黑暗的原野大地，发出了强烈的抗争和申诉。
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为什么连小牛犊都有妈妈，可是，我为什么就没有，边姥姥也没有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哭诉着，终于累得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她紧抱着老黄牛的脖子，脸贴着它的脸颊，泪水浸湿了老黄牛的绒毛。她望着老黄牛夜光下闪着亮光的大眼睛，突然，她从这里她窥见到了属于人的情感致深的慈光。她把耳朵贴在它的脸上，聆听到发自母亲心中的爱语。
世上本没有什么爱和憎，全是人们用心把它们分辨出来，感受到的。既然你感受到了那种爱，那么它就属于你。
老黄牛卧下身子。这是通常小春要爬到它背上，拍拍它的脊背它才爬下来的，但今天它竟然自己就趴下来了。小春趴到牛背上，老黄牛慢慢地将她驼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家走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堂屋里亮着灯。她不知道爸又去哪里喝酒去了。后妈肯定没有做饭。就是做了饭，在这种非常时期，她也是不敢轻易跟后妈照面的。她悄悄溜进厨房，摸着黑找到了一块干巴馒头。
她没有回到她的小屋，而是来到了牛棚里。她找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和老黄牛母子俩相互依偎在一起。她把那块干巴馒头分成三份，给老黄牛母子每人一份，自己开始慢慢啃起剩的那块馒头来。
她忽然不再感到深夜的孤独和可怕。她侧卧在老黄牛的身边，真的就象依偎在姥姥的身边一样。从这里，她仰面就能看到牛棚屋顶的漏洞里瓦蓝色的夜空。几颗顽皮的小星星正眨着眼睛朝牛棚里窥视着，仿佛在说：是你吗小春？你要是住在你的那间潮湿的小屋里，我们就不会这样见面了，欢迎你来和我们做伴，交朋友。
小春觉得自从来到爸这里，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特别的心情。她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胸中过去的郁闷仿佛被一种新鲜的气息所取代。
老黄牛卧在给它铺好的草铺上，小春在它身边躺下来，轻轻地对它说：“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我数不过来，眼睛数花了也数不清。姥姥说天上的星星多如牛毛，真的和你身上的毛一样多吗？”
小春把双手枕在脑后，憧憬着与姥姥在一起的那些甜蜜的岁月，忽然对老黄牛说：“我姥姥可会讲故事哩。你听过狼外婆的故事吗？我知道你们都没听过。狼外婆就是大灰狼装扮的外婆哩，啊呜！大灰狼……”她扒着眼皮吓唬小牛犊，接着又哄它说：“别害怕，小牛崽子，有我和妈妈在这里，大灰狼不敢来的，我们打它……”
小春认真地讲，老黄牛和小牛犊仔细地听。这时候小牛犊安稳多了，不时地拿舌头来舔舔小春的小脸。
突然小春又想起了伤心事。那是后妈看见碗沿上有一个小缺口，后妈认定就是小春在洗碗时干的，狠狠地揪住她的小耳朵扭起来。小春觉得耳朵眼里象扎进了一根针一样钻心地疼痛。直到现在，她想起后妈扭她耳朵的事仍然心惊肉跳。她对老黄牛说：“爸和后妈都不喜欢我，嫌我是个女孩，嫌我头上有疮。打我骂我。我姥姥可不嫌弃我。她喜欢我，疼我。你和小牛崽儿也喜欢我对吗？”
她说到这里，鼻子一酸，又流出泪来。她搂住老黄牛的脖子，伤心地抽泣起来。
老黄牛说：“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你别伤心，别哭，有我们和你在一起，你会快乐的。”
真的！你还不信，小春听得真真切切，老黄牛的嘴还在一动一动地说话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