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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术踪剑影(02)

【中海,又被称作内湾,是夹在中洲南北半陆之间的一片内海,海域面积相当于中洲南陆的陆域面积外加上连接南北半陆的中洲陆峡的陆域面积之和。中海东面有泛中海峡连接泛海,其余三面则都被陆域环绕。中海西靠中洲陆峡,那里有整个中洲最大的岛屿群:东冰洲群岛。中海南抵南陆,海岸线曲折冗长,中间建有背靠擎天山脉的擎后港,为中洲第二大港口,中海第三大岛秦岛,第四大岛泰岛分居擎后港前一百里的左右,为港口北向的天然屏障。中海正中,孕育有中海第一大岛神岛以及第二大岛附岛。受到中洲陆峡半年一轮的寒流影响,神岛一年只分两季,中洲人俗称为茂季与寒季;而附岛处于神岛之东,因为岛上瘴洞四布,毒瘴之气常年不消,所以岛境内荒岭遍野,鸟兽不聚,草木不生,堪比坟野死地。-《中洲地貌概要.中历元年.中海》】

中洲北陆南岸,中海北,乱石岗断崖,清晨时分,旭日东升。崖下海潮正当是惊涛拍岸,崖上孤人则意在望海沉思。

“南陆一向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五年战争里,南陆不仅没有被触及到根本,反而受到侵略者的维持修护,所以相比于此时此刻北陆的断壁残垣,南陆各处倒都是一片繁荣的景象。古语有言‘生不逢时’,今日这一地两景倒是‘生不逢地’更为贴切一些!“

崖上人似乎在自言自语,然而以话中的意义来看,却更似与人的感慨唏嘘。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也很贴切!“

身后的虚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明快的回应,与崖上之人冷峻的男音不同,虚空中的回应是调皮的女音。

崖上的男人愣了愣,冷峻声化为了嘲笑声,语气中蕴含着一种对熟人的戏弄意味:

“你说的这句话不能被评价为‘贴切’,而是‘牵强附会’!其实就和你现在的行为一样,你叫做夜,并不代表着你要一直将自己的身躯隐藏在黑暗之中!“

虚空中的女人,也就是夜,她发出了一声不服气的冷哼,身躯依然没有真实地显现出来。

一阵疾风过后,夜的声音仿佛遁入了黑暗之中,崖上的男人突然双目一凛,挥袖转身,只见一个黑袍盖帽的男人跪倒在了崖后的碎石地上。虽然相距有百丈,可崖上的男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达闻信?“

黑袍者拉下了盖帽,正是满脸恭敬的中洲“万事通“达闻信。

“属下冒昧前来打扰,还请宗主恕罪!“

“何事速稟!“

崖上的“宗主“显然产生了一丝愠怒,达闻信咽了一口唾沫,谨慎而又不加停顿地道:

“属下在南陆探察到一些新情况,私认为兹事体大,不敢迟怠,所以便连夜赶回,特此向宗主当面呈稟!敢请宗主待属下陈述完毕,再治属下失礼冒犯之罪!“

“你说吧!“

达闻信被“宗主“这一番突然缓和了情绪的应答略微震惊了一下,随即便警醒着立刻投入到陈述之中,道:

“属下自四月受命,期间前往了南陆各个流言中心收集情报,一直一无所获,直到昨日,属下偶然在擎后港一个客栈内套取情报,发现了有关精夕和灵沙二人提出二十九条议案的内在因果联系。南陆的舆论普遍认为,精,灵二人的二十九条议案是为了打击领主势力而策划的计谋,每一条都有针对每位领主的软肋而有的放矢的攻击点,议案之间的陷阱环环相扣,不露声色却能伤人于无形。“

“所以……我们需要提防的陷阱你已经有所了解了!“

达闻信怔了怔,随即立刻俯首道:

“宗主明察秋毫!属下惭愧!虽然明知精夕与灵沙对我们不怀好意,但是属下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多亏了一位高人点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二人的宗教议案中,隐藏着一个对本宗极为不利的细节……“

“看来你那位高人的分析能力也不怎么样!“

崖上的“宗主“冷笑着把身躯再次朝向大海,似乎没有打算继续听达闻信说下去,达闻信一时间慌了神,急忙俯首施礼道:

“属下惶恐!考虑不周!还请宗主明示一二!“

崖上没有立刻传来“明示“,达闻信不敢抬头,继续等待着。

“你该习惯叫我国主了!“

一句音调不算太高的话,却产生了云雷轰鸣般的效果,达闻信只觉得双耳鸣音回响,顿时开始心慌意乱,他颤抖地向着崖上之人拜罪道:

“是!是!国主恕罪!属下知罪!恳请国主恕罪!“

崖上又传来了一阵冷笑,同时传来的还有嘲讽的话语:

“你的新情况应该传达给云霄山脉的那两位领主,他们比起我,也许更需要这个‘极为不利的细节’,而你若那样做了,才叫真正的‘有的放矢’!“

达闻信唯诺地向着崖上的“国主“不停地回着”是”,看起来他已经不考虑再做另外一些言语上的陈述了。

“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达闻信仿佛恨不得立刻远离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方,只一眨眼的功夫,断崖便再次只剩下一个人,一个被称为“宗主”,然后被纠正为“国主”的华衣穿着的男人。

或许,还可以再次加上那个隐藏在虚空中的女人-夜。

“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我就认为他说的事情很有趣!”

“所以只是你认为而已!实际上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无趣!没有能让我花费精力去听的价值!”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整天无所事事啰!”

“你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去做这种毫无价值的胡思乱想,的确很像是无所事事之人!”

“嘟!”

一粒拳头般大小的石头狠狠地撞在了崖上人的后脑上,只是这一声闷响,听起来并没有真正砸到后脑,而是砸在了一面及时展开的空气护盾上。

“我跟你说一件真正有趣的事情吧!”

也许是为了安抚虚空中的夜,以防止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石雨攻击,崖上的男人念叨起了“真正有趣的事情”:

“今天晚上,神岛的中洲大会开幕礼,你可以见到精夕和灵沙!“

这句话的有趣之处,只在于一个“你“字。

“我可以见到精夕和灵沙?你的意思是,你答应带我去参加中洲大会了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哦!“

夜看不见表情,但是,通过她激动的言语,可以猜测到她此刻的脸会和她的言语一样:表现得很不淡定。

“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会出现在开幕礼的观礼台,不过你能见到你一直很想见到却没能见到过的两个人,这是我的承诺!“

崖上的男人表现出了和虚空中的女人一样的调皮的气质,这是一种与“宗主“,”国主“这类型身份极度不符的气质,或许,这仅仅是只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出现的,所谓平凡人的气质吧!

“青陵和龙区,他们大概能在开幕礼之前听到风声,然后怀抱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典礼上注视着两位尊贵的神主,说不定还能得到两位神主的回应,他们真是太值得羡慕了!”

崖上的男人再次表现着不符合常理的一面,似假羡慕,真嘲笑,虚空中的夜没有接过话题,而是突然发起了一声疑问:

“你说,精夕和灵沙会不会早就知道了‘星宗’的存在?甚至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和背景?”

“以他们的能力来说,做到这种地步并不是什么难事!“

崖上人的声音瞬间阴沉了下来。

“迷惑精英,自然比愚弄民众要更加艰难。但是,只要我们掌握了公共思想的控制权,大局就能被牢牢掌控在手中。最终的胜利者,还犹未可知!”

崖上人的声音长久地回荡在虚空中,夜没有答话,实与虚之间也再没有了对话。

风吹向南方,此刻,在阴冷诡邪的乱石岗,霞光掩不住人心的黑暗,清晨仿佛已经异变成了黄昏。

中洲大陆向东,越过泛海的汪洋,亚美大陆邢风原,西密河岸,亚美联国皇族行宫,临河花园,此时正值黄昏。

一阵暴风雨过后的黄昏。

花园内,雅木草叶刚刚被雨水浸润,焕发出了明净透亮的的光泽;游园石阶道上湿滑难行,各有繁重政务缠身的内监和宫侍都不得已地放慢了脚步,谨慎前进。

猎景台坐落在花园边缘处,靠近西密河西转河谷,故而流动的水雾时常弥漫在庭台各处。莎若洛依端坐在尚余水渍的庭台木榻上,修长的身躯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只见她:一袭下膝白纱羽纹长裙穿着,额头上佩挂着一个结有亚美草字“芙瑞丝”的编织符环,鬓边赤发受微风扰动拂上眉头,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一道凝重的阴影;此情此景,正可谓是“佳人美如画,无奈心烦忧”,后人有诗为证:

红丝落肩映褐瞳,纤躯如玉沐清风。暴雨乍息晴尚早,夜影将近愁光终。

不过,莎若洛依的“愁”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雨后黄昏的冷光,就在她正要思索真正的答案的时候,一个内侍的闯入让她脸上的愁容瞬间“消散”。

在看到莎若洛依之后,内侍脸上的表情由慌乱转变成了释然,他俯下了身躯,向着莎若洛依毕恭毕敬地念叨起了一番用亚美语说出的话来。

莎若洛依面无表情地盯看着内侍,待他把话说完之后,只用亚美语简单地回了一句,仅三个词音。

内侍脸上浮现了为难的神色,显然,莎若洛依的回答还没有办法让他达成此行的目的。只见内侍再次俯身施礼,用恳求的语气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且在最后加上了几个听起来很像是亚美敬语的词音。

莎若洛依低垂着眼帘,缓缓地离开木榻,并没有立刻回应内侍带着诉求的陈述,而是转身朝向了只有咫尺之遥的西密河。大雨过后,西密河的水位暴涨,可是,无论涨势如何,这些汹涌浑浊的河水依然在奔流向西,或许正是起源于此的某种寓意触动了莎若洛依的内心,她抬起了头,顺着河流的前进方向望过去,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内侍也听不清楚的轻声细语。

莎若洛依终于回身面向了内侍,用一阵轻柔而标准的亚美话音念出了一番令内侍喜出望外的回答。

内侍欣喜地拜谢而退,莎若洛依凝视着传达者远去的方向,眼神中浮现起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感。

“你的加冕仪式要提前到明天进行了。“

河岸方向的草木丛后,浮生的声音几乎和身躯一起出现在了莎若洛依的感知范围之内。

这是一句标准口音的中洲话,也是一句对刚刚在莎若洛依和内侍之间进行的那一番亚美语对话的精简解读。莎若洛依对浮生似问非问的话不置可否,一边拂去裙摆上的水渍,一边也开始用听不出具体情感的中洲话回应道:

“那我可以提前到今夜离开了。“

浮生紧盯着莎若洛依的背影,那个仿佛可以被一阵微风吹倒的瘦弱身躯,此刻蕴藉着一股倔强的力量。倔强,好处是可以在一个坚定的方向上做到“滴水穿石”,而若往坏的方向发展,则可以沦为一种执念,一种天真而难以实现的妄想。

“渡口的船和人都已经打点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莎若洛依的倔强是好还是坏,是对还是错,这些仿佛都不在浮生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需要知道莎若洛依想做什么,然后竭尽全力去帮助她实现最终的目的,这就是所谓的痴情人了。不过,一心只念一事的莎若洛依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这番痴情的存在,缓缓转身面向浮生,淡然地点头致谢,随即道:

“从此刻开始,你与我父亲之间的契约便就此作废,你不再是我的仆从,可以重获自由……”

“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豪无来由的勇气让浮生打断了莎若洛依的陈述,莎若洛依目不转睛地盯着浮生,疑惑地笑了笑,随即问道:

“重获自由,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我记得是在中洲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

浮生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心跳和脸上的燥热,长舒了一口气,直视着莎若洛依的眼睛,认真地回应道:

“没错,我需要自由!以前需要,现在也需要!”

“那么你现在既然已经拥有了自由,拥有了可以随意支配自己所能的机会,也就不必再跟随我的左右了。”

“我已经拥有了可以随意支配自己所能的机会,所以我决定和你一起离开亚美,前往中洲,帮助你寻找克布奥国王的下落!”

男人和女人对视着,彼此之间都希望从对方的眼中寻找到自己下一个疑问的答案。

“你知道的,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莎若洛依的直言深深刺痛了浮生的心。不错,莎若洛依的术法造诣放眼整个术法世界,除了精夕和灵沙,可以说是无人能及的,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不过,浮生还是马上平复了心情,循着莎若洛依的话便再次坚定地说道:

“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所以我只想要帮助你!多一个人同行,便多一分早日找到国王的把握!“

莎若洛依皱起了眉头,想必是浮生的一番肺腑之言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原本的想法,不过即便如此,莎若洛依的疑虑依旧存在,比如:

“我并非一意拒绝,只不过,这次再临中洲,前途未卜,或许此去便再也不能回归亚美,更甚者会有性命之忧。你既然已经重获自由,便不需要再为任何身外之事赌上性命,所以……“

转折处,浮生再次中途截下了莎若洛依的话,而且他这次的回应显得更加胸有成竹:

“所以我会做好份内的事情,找到国王之后,请求他亲自解除我的契约,这才是我获得最大的自由的前提。在此之前,我不会随意赌上自己的性命的。更何况,我内心真的很向往中洲,向往那两个人……在得到克布奥国王的解除契约的承诺之后,我或许也会留在中洲!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浮生自顾自地编织着自己几乎都要信以为真的理由,不曾想莎若洛依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阵莫名的失落。浮生的心里顿时一慌,此时的矛盾在于,他所真正惧怕的,其实是莎若洛依已经对他所陈述的理由都信以为真了。

“我……“

“自离开中洲,回到亚美的这半年以来,但凡是我眼前所见,从来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到过我的父亲,好似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民众们都在期盼着新的国王出现,大臣们都在拉帮结派划分势力范围,叔叔们都在想着怎样利用我来掩盖他们的丑恶用心……一切都显得毫无道理,似乎父亲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毫无价值!没有人值得信任,没有人值得托付!而你,浮生,你是这其中唯一的例外,你尊重我的父亲,你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

浮生倾听着莎若洛依的这一番忧伤的感慨,把所有已经准备好的言辞都抛诸脑后了。这就是莎若洛依失落的原因,而她最后的那段话也理当成为浮生欣喜的理由。

“你信任我,所以才把加冕前离开亚美的决定告诉我!对此,浮生感激万分!“

浮生垂首致礼。莎若洛依的脸上绽放起了浮生眼中最美丽的笑容,她欣慰地道:

“所以,我把准备渡船的事情托付给你,现在看起来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两个人在那一个瞬间相视一笑,似知己,似亲人。

夜幕降临,皇族临河花园内渐次亮起了廊角灯笼的亮光,巡视甲卫的到来引起了深宫侍女们的一阵骚动。半个时辰后,巡视甲卫自临河花园内离开,一切便又归于平常。

这一夜,深宫各处仿佛都在一瞬间开始寂静无声,宫墙上的光影在有规律地摇曳,角落里回荡着闲人的窃窃私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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