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神态谨慎,不复刚才模样。双目紧盯棋盘,一颗棋子在手中捻来捻去,眉头紧皱。观其模样,绝对和卑躬屈膝四个字联系不上。
青丘依然一副随意的样子,下棋的节奏,与刚才相比,却慢了很多。显然,并不像外表表现的轻松。棋子摆放时,思虑时间更长。
啪!棋子落在棋盘上,掷地有声,好似金戈铁马,满面尽是杀伐果断之气。
站在旁观者的身份,汉尼拔更能看清棋盘的局势。
黑子白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似乎各有输赢。自家大管家似乎还要占上风。事实却是另一番模样。与其说是青丘在和管家下棋,不如说是青丘在引导管家下棋。似乎管家每一步棋路,青丘都能预料到。几乎在老仆落下棋子后,没过多长时间,紧跟着落下自己的棋子。
青丘如同一个引诱孩子的人贩子,把老仆一步步诳进自己的陷阱之中。老仆下棋越下越难,石制的棋子在手中揉搓,似乎要把它揉烂,一着要想好久,才小心放下。青丘下得却越来越顺利,从起初的小心谨慎,越来越随意起来。
管家褶皱的抬头纹上,全是汗水。昏黄的水珠沿着脸颊落尽眼中。酸涩刺激脆弱的眼球,一双浑浊的眼睛,几乎眯在了一起。
“你输了!”随着青丘一颗棋子落在关隘处,宣告了结果。
老者如同出水的鱼儿,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再来!”
现在老者哪里还有一点体面,赤红着双眼,抓着青丘的胳膊,像个发疯的赌徒。
青丘随意拨开老者鸡爪似的双手,说道:“你有什么可作为赌注?”
汉尼拔紧挨着老者,对青丘说道:“若是先生赢了,我愿用紫金将棋盘铺满。”
“净是些阿堵物,扫兴!”青丘伸手在棋盘上一抹,把棋子分色,装进两个棋子盒中,“我也不要你什么,只送你一句话,若是你能做到,就算把刚才的东西全还给你也行。”
汉尼拔单膝跪下,拔出大剑,握在手中,竖在胸前:“我克里斯﹒汉尼拔,在此立誓,遵守先生的教诲,绝不敢触犯。若是有违此事,死后坠落地狱,灵魂永受地狱之火的焚烧。”
青丘没想到青年贵族竟然是如此果断甚至有些武断的人,还没有问自己有什么要求,就立誓遵守。微一愣神,说道:“我也不是要求你其他的,只是到你他日得势,一朝乘风雨,冲上九霄之时,能够心中为生灵黎民多想一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汉尼拔看着熙攘人群,来往商客脸上的笑容,郑重应道:“先生竟是如此胸怀广大之人!”
青丘看着眼前行来走去的人群,双眼一下子没了焦点,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什么胸怀广大,只是看多了时间的离合悲欢,发两句牢骚罢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意兴阑珊。
双方言罢,继续下棋。
青丘因为刚才的谈话,有些心情不好,对于和老者的对弈,没了初时的兴奋。虽然如此,老者依然不是青丘对手,依然在青丘毫无压力的情况下,一败涂地。
“学到了吗?”青丘从出神中回过神来,瞅着汉尼拔问道。
年轻贵族低头沉吟,点头表示略有所得。
青丘嗤笑一声,拿手要在汉尼拔头上敲一下,发现身高不够,改为拍拍手臂:“瞎点什么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中午。汉尼拔唤来管街市的小吏,吩咐不必结束今日的开市时间。小吏一脸为难看着年轻的领主,弯腰行礼:“伟大的领主,按时关闭街市是王国的律法,小的不敢违背。”
“若有什么事,由本领主一身承担,和你无关。”汉尼拔对着小吏吩咐道。
虽然得到汉尼拔的承诺,小吏心中仍有疑虑。不过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芝麻豆粒的官吏,只负责执行,对于领主的命令,只好小心执行。
在群众的欢呼中,青丘收拾起自家摊子上的东西。放在身前铺在地上的八卦阴阳图放入竹筒之中,棋盘和棋子放在专门一个小口袋中。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也都收拾好。对左右及主仆二人告辞而去。
“叔。”汉尼拔望着青丘在人群中窜两下,消失不见,低声呼唤身后的老仆,“感觉怎么样?”
老者皱眉凝思,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有一种面对老主人的感觉,一股沉稳汹涌气势,扑面而来,有江海浩大,有山川沉重。压得老仆几乎喘不过气来。”
汉尼拔没想到大管家竟然有如此评价,说道:“刚才我在局外观察你们两人的对弈,感觉您每一步都正好落在他的设计之下,看起来好像是他在控制您下棋。”
老者听到小主人的话,脸上一愣。
“谋事在前,走一步看百步啊!”
“是啊,他能料到你的每一步,你却对他毫不了解,这才是怎危险的。”
两主仆感叹一番,步行走向一家旅店。年轻贵族走在前面,年老的管家跟在身后,主仆二人随意行在街道上。周围的商贩、买东西的人等,自觉让开一条路来。
没有骑士护卫,没有扈从跟随,贵族仍然是贵族,领主依然是领土上权利金字塔的最顶端。围绕在周围的砖石,自然拱卫塔顶。
“你说先生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些庶民呢?”汉尼拔迈着优雅的步调,看着躲闪自己目光的人。这些人在自己眼前,温顺的如同绵羊,完全看不出一点值得敬畏的地方。
青丘回到约翰逊家。来不及吃饭,一头扎进自己的小房子里。噼里啪啦,奇怪的声音从中传出来。不过没有青丘的惨叫,约翰逊夫人也就没有管。十一二岁正式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搞的年纪。
除了晚饭把碗送到青丘的门前,深处一只手,约翰逊太太一天都没有见到青丘。
当新的一天来到的时候,青丘已然背上自己的东西,开门上街。一夜未闭市的街市,仍然有点点余火。三两点,点缀着冷清的夜色。残缺的玉盘,挂在西天。
嘎吱推开老旧的门板,青丘抬眼被眼前的情景搞得不明所以。
汉尼拔主仆立在门前。年轻贵族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一绺倔强的斜挂在额前。身上穿的衣服,浸着早晨的露珠,贴在身上。
身后老管家,双目中炯炯有神。眼睛小心观察四周,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出手挡开企图靠近主人的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对于二人奇怪的行为,青丘满是好奇。
汉尼拔上前对青丘行礼问好:“先生起来了。”
“你们在这多长时间了?”青丘点头回应。一边背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对二人做一个请的手势,往街市上奔去。
汉尼拔回答没有多长时间。老管家接着说道:“就是从昨天夜里十一点开始等,总共也就六个小时不到。”
青丘扭头看着汉尼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执拗?”
汉尼拔苦笑一声:“如今家族已经到了存亡之秋,整个王都的各大家族都在等着一个机会,把我们汉尼拔家分而食之。作为汉尼拔的儿孙,怎么能够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还请先生能为我算一卦。”
青丘叹口气,说道:“卦象上显示的,都是已经注定的事。就算知道了结果又能怎样,你根本无力改变它。”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改变不了。”汉尼拔傲然说道。
“年轻人,你还是太天真了。”青丘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改变就能够改变的。”
汉尼拔对着青丘行了一个大礼,身体深深弯下去,一直不起来。
青丘伸手扶起执拗的贵族青年,说道:“人们求卦,求的不过是个安慰。你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为何还要执着于此。若是卦象吉利,也不会立刻出现;要是相反,也不过是徒添烦恼,并无丝毫用处。”
“还请先生教我。”汉尼拔腰一弯到底。
“你们家族是以军功获爵位,以军功立足。说到底,只要你有足够的军功,你们家族就是安全的。难题难在怎么获得军功。敌人也不是傻子,拜拜把脑袋伸出来让你砍!”青丘抬起贵族的身体,一边说一遍走。
“我这虽然没有什么惊世绝伦的道理,经世致用的小术倒是有点儿。如果你不嫌浪费时间,可以听我叨唠两句。”
“能够的先生垂青,已经是我的幸运,又那里敢嫌弃。若是先生不嫌我叨扰,一定经常来先生跟前,接受教诲。”汉尼拔面露喜色,连连对青丘行礼。
“我这小术虽然鄙陋,学到深处也能有所作为。”青丘矜持一笑,“能够达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能够领悟到什么程度。”
“世人笑我痴,我看世人狂。金银如流水,聚散本无常。胸中一点墨,三韬六略藏。若得大自在,放歌对日光。”
主仆二人听着青丘纵情放歌,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