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上带来的野牛肉，”林闲没好气道，“你以为有什么？”
袁禹两眼放光，赞道：“干得漂亮。”
“漂亮个头。”林闲一把夺过布袋，“这个月的钱被你败光多少了？先告诉我还剩多少。”
机修铺里静悄悄的，袁禹摸着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你知道的……我们还有没完成的单子，完成后可以拿到更多的钱。所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钱什么的，总会有的。”
林闲看着袁禹，满心悲痛，然后摇了摇头，还是走进店铺的里间。里面是休息的房子，有客厅、厨房，也有操作间。他把牛肉和青菜摆在厨房里，开始做饭。等着电磁炉发出滴滴的响声，他端出饭菜，向袁禹大声喊道饭做好了。
一直以来他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平淡无奇，毫无波澜。一个战场的逃兵，一个科伦星区的孤儿，时不时接点单子做机修生意，互相吵嘴骂战。大概一辈子都会这么过下去吧。林闲的视线有些飘忽，思绪总是飘到其他地方。
袁禹坐在木凳上，直接用手拿起略显粗硬的牛肉，蘸起酱汁开始撕咬起来。
“嗯……”袁禹大叔皱了皱眉，“这牛肉越来越老了。”
林闲对大叔的抱怨习以为常，一边嚼着蔬菜，一边含糊道：“任何东西放在冰箱里半年都会变老。”
大叔忿忿不平：“我最讨厌的就是《野生动物保护法》。就因为这，现在黑市的野牛肉都快绝迹了，质量越来越差。”
餐桌的质地是那种老旧的松木，纹路优美曲折，带着树木的香味。林闲吃着饭没有回应，心里却还在想其他事情。袁禹见着他这幅模样，不由得失笑道：“在想什么？不会还是在想你那梦想吧？”
“梦想放久了不会变老，会消失。”林闲咂吧嘴，灰心丧气道，“我从十岁开始跟你，学什么理论知识啊，什么机修操作啊。到现在我连真正的机甲都没摸过。更别提战舰了。这样下去，我还怎么通过国防部的征兵考试？”
“你还真想当兵？连十二年义务教育都不上。”大叔感慨道。
“那可以成为机修军士，起点高一些。我的第一梦想是成为战舰辅官，第二梦想是到首都星圈的大公司的设计部上班。”林闲放下碗筷，极为认真的说道，“我要带着大叔过上好日子。”
袁禹看着面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年，不敢置信的悲痛道：“你居然依旧没有放弃这些可耻的梦想。”
“理想为什么会是可耻的呢？”林闲的目光中闪烁着坚定的色彩，“我要成为人上人，带着大叔你一起。”
袁禹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他，然后摇摇头，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林闲的额头：“别做那些白日梦了。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能成的。乖，快点吃饭。”
林闲“哎哟”一声呼痛，然后很是不满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而袁禹眯着眼，看着林闲的模样，心中却微微有些触动。
……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忽然间，地面微微颤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土壤中扎根了下来。
林闲吃完饭，放下碗筷，伸了个懒腰：“我出去散散步，那笔修电视机的单子我回来就做。”
袁禹并未注意之前地面的微微颤抖，点了点头，随口嘱咐了句：“早点回来。”
……
……
但凡联邦公民，脊椎必然植入电子芯片，以此作为记载备案的手段。而袁禹本人最恐怖的地方，其实就在于这里。
袁禹篡改过芯片的内容。
这是林闲一直都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永远不可能将之吐露。那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成为袁禹的学徒刚到两年。袁禹忽然很严肃的告诉他一件事：你的一切都暴露在联邦的宪章光辉之下。然后他就决定把林闲的芯片进行修改。于是通过极为巧妙的手段，芯片所散发的讯号被篡改。
——逃脱了芯片控制的人，将隐于黑暗之中。如果他不从黑暗走出，那么将没有人认识他。
这是袁禹的原话。那时候他就开始明白袁禹到底是怎样的人。但他想不明白，究竟袁禹做了些什么才不得不当逃兵？如此技术已然超出常人，除非犯下大错，不然不可能被逐出军队。
林闲走在七号星最高的钟塔里，踏着回旋式阶梯，神色忧郁。他能清楚看到隐藏在袁禹背后的那抹冷色调，也清楚袁禹大叔本身与世界很疏离。这不是毫无根据的。这么多年来，周围的邻居连大叔的姓名都不知道，只管叫“机修师傅”。
所以他明白袁禹给他的那份善意是多么不可思议。一个在七号星开店将近十年的人，与周围的街坊都叫不出名字。这种人却对他毫无保留的传授自己的知识，供他吃穿。林闲嘴角微挑，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慢步走着，林闲来到钟塔顶端的瞭望台，目光眺望着这座星球。灰白色的建筑连绵起伏，街道上零散走着行人，从极高处看下去就好像一只只蚂蚁在乱石堆中爬行。那些灰白色的单调建筑就像是乱石堆，单调死寂，生硬无比。
凉风从远处吹来，太阳照来的光芒慢慢变黯。那科伦星区里唯一的恒星渐渐低了下去。林闲舒展着身体，站在瞭望台上悠然自得。看着太阳缓缓下沉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喜欢来到瞭望台看夕阳。
太阳缓缓下沉，阳光一点点变得殷红、黯淡。
太阳缓缓下沉，行人和建筑的影子缓缓拉长，然后消弭于无形。
太阳缓缓下沉，黑夜织上天空……无数星辰划过天际，仿佛追随着太阳而去。
不……不对！
下一刻林闲瞳孔微缩——那不是星辰！
绿色肉皮包裹着的囊孢穿透大气层，穿过气体防护罩，外层皮质被空气疯狂切割，燃起淡淡飞烟，发出尖锐的嗡鸣。
“喂……”腕表传出袁禹的焦急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快回来！出大事了总之……快……回……光子讯号…极……差…会遭到………讯……号封锁。”
声音戛然而止。
林闲大口大口呼吸着，抓住走廊扶梯就要往下走。他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但那绝对不是好事。
这个腕表是袁禹在他十四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可以通话，有虚拟投影功能，里面装着科伦星区的所有资料。
那些两人高的囊孢坠落到地上，外层肉皮炸开成为惨绿的液体。第一个落地的囊孢中，一只两人高的猩恶巨兽高高跃起，两把螳螂般的巨剪齿槽满布，身上布满虫鳞。
林闲停住脚步，转身又回到了瞭望台上。
已经逃不掉了。
“桀————”
一声锐利而刺耳的虫鸣响起。
全城警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