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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四。
午睡时分,正该是人一整天中最慵懒、最提不起精力的时候。憋了许久的荥空,少有地聪明了起来,看中了这一点。趁着葵司与奎驽都去做事了,她便准备偷偷地溜出去,说什么也得发泄一番才好。
只可惜想得很美好,现实却很悲伤。
院门才刚刚打开一丝缝隙,她背后就传出了一声呵斥:“站住!”
然后荥空就真的站住了,瞬间哭丧起了一张脸,转过了身来。
“阿绫,你就行行好吧!我真的——”
“你真的什么?”葵司板着脸问道。
“我真的想出去……”荥空讷讷地低下了头,声音瞬间就小了许多,顺带还偷瞄了几眼。
“你还真敢说出来?!”葵司顿怒,“我不是告诫过你,不准出去的吗?你以为我们一路从千掣逃到鹿蘅,真就这么容易?外面明明还有尾巴,你怎么还敢不听我话?”
“可是……”荥空顿时抬头,忿忿道,“闾严他不也出去了吗?为什么他行我不行?我都快憋疯了!”
“他跟我们能一样吗?”葵司喝问道。
“为什么不——”荥空还想据理力争,却不料一直是发着怒的葵司,眼里突兀又沁出了一丝无力与悲伤,让她话都说不完,便就怔住了。
“为什么不一样?”葵司的脸色渐渐变得无比的驳杂,语气竟如凋蔽的秋林一般凄冷了起来,“我们怎么可能跟他一样?一个是初升的太阳,一个是落寞的黄昏,怎么能一样?”
“我中了鸠劣之毒,从此再无寸进的可能,奎驽即便是用光了梨竺膏,也仍旧换不来丢失的命,而你呢?我们三人的命如今甚至已全都拿捏在了你的手上,你却还贪玩耍性……”越说越悲苦,说着说着,话音渐也不清晰了,成了喃喃。
荥空感同身受地委屈了起来,立时便就知错了似的,再不敢抬头了……
……
……
九月廿四。
月落乌啼之时,距此九千多里的千掣区北部。
一片幽深的竹林里,正有数道人影立于其中,低声地说着话。
绝大多数的竹子,大体都与地球上的并无二致,除了每一片竹叶的尖端,都散发着淡淡的紫蓝色光芒,将这一团黑夜照耀得如同蒙着纸皮的灯笼,柔和却闪烁。少部分的竹子,则于表面出现了大量的枯白色絮状物,竹皮也有些干皱与皲裂,就像是松皮长得太老了,快死了。
人影有七道,外围五道是护卫,中间两道才是正主。其中一道身姿婀娜,是女性,戴着面纱,一道形销骨立,是男性,头发花白。前者负手而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一株竹子表面的白絮下,镌刻着一串的密文。后者则腰背微躬,略显着几分恭敬,正垂首禀报着一些东西……
“如何,可已查清了?魄茔竹之所以这般似死非死,似生非生,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为何还联系不上?”面纱女子试着用指甲刮了几缕白絮,见其转眼间就溶化成了细细的液珠,黛眉顿时一蹙。
“不知。”瘦削男子回道。
“包括去往鹿蘅的四支队伍,以及分入崮岭、咸河的七支队伍,都是如此?”面纱女子有些厌恶地弹了弹手指,接着便步子轻挪,微转了身子,“没有任何一支例外?”
“没有。”瘦削男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只知据说是周边的雾墙出现了动荡,大量传送阵也都因此出现了紊乱。我估计他们应该也是出了什么事了,但木箓的传讯、遗魄的归墟,却被雾墙中的异动干扰了,这才导致了眼下这种状况。”
“《魁族志》的秘本向来只存于你这一裔。你难道见过其中有这种记载?”面纱女子忽然目露了好奇,眉梢轻挑。
那瘦削男子闻言却是一默……
良久,他才卑躬屈膝道:“司主注定将成大事,然而魁族隐没万年的历史,却实在不该再现于世间,于人所知。尤大人的遗留,既然被其深藏,也是定然与此有关。”
“戍生恳请司主高抬贵手!”
……
……
九月廿五。
拂晓之前的一个时辰。
宣余山上隐深殿机密处的某一间屋子里,周桐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静静地听完了下属的汇报。
他先是脸色微变,眼神微惊,然后趋于镇定,这才略带着一点疑惑问道:“历时数日,你们用金鳞镜、百山叶、镇罗碑三者重复查验了三遍,居然仍旧探不到其体内存在丝毫灵迹?”
“是。”一个全身都隐没在阴影里的人影颔首道。
“那武红衣的行踪的呢?”问到这个问题,周桐的眉宇却略显阴鸷。
“泥牛入海,全无影踪。”
“那只寓山兽也不见了?”
“是。”
“唔,我知道了。”周桐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稍稍沉默了片刻,随即就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似乎看到了一个拱手的模样,那片阴影瞬间有了起伏,然后便完全死寂了下来。
周桐则依旧静坐于远处,手搭回了椅子的扶手上,整个人竟是动也不动,目光一时幽幽出神,也不知是想到了何处,犹豫、忌惮、迷惑、杀意,各自杂糅……
……
……
九月廿五。
早市正处热闹顶峰的某一个时刻,一家酒肆某个阴暗的后门小巷里。
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大胖子,望见对面藏身于黑袍中的人,手中递出的一块元石以及一颗丹药,神色倏忽之间,就由惊惧转变为了喜不自禁。
“是是是是,小的一定尽心竭力,一定尽心竭力,担保大人的事办得妥妥当当……”胖子立时点头哈腰,恭敬地接过了对方抛出的东西。
“记得,监视的时候尽量伪装得自然些,不要露了马脚。”黑袍人飞快地缩回了手,嘱咐道。
“是是是是……”胖子像藏宝贝一样地把手上的两样东西藏进了怀里。
“一个月后,你将监视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全数记于纸上。我到时来取时,便会帮你化开这枚煮魂丹,同时解去刚刚下的冰脏符。这也算是一番犒劳了,你这一月时光,千万莫给我有误!”
“是,多谢大人提拔,多谢大人栽培!”胖子闻言更喜,当即就长揖到了地,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仿佛全然忘了刚才是谁将自己揍得遍体鳞伤,“大人的恩德,小的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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