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泽从天而降在重明的庭院时,院子中空空荡荡,竹林青青、绿草蒙茸,白泽伸手轻轻拨弄琴弦,几声铿锵不成调,融入安静之中。白泽慢步走进天音阁中,目之所及仍是没有重明的身影:“难道今日又是这般不巧?”
“我只有躲在屋子里,才不会被从天而降的你砸到,”重明一身白衣从屏风后转出来,与白泽一同在桌旁坐下,重明悠闲斟茶,问道,“方才在后花园,找我何事?”
“破军的事,”白泽拿起茶盏,“破军不小心扰到天关宫冰寒石,为冰寒石仙力所伤,授剑之礼上催动仙力走火入魔,才对凌水姑娘出手狠厉,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玄武已带他去司香宫登门道歉,”呷了一口茶,“玄武正在重新校准北天星宿,看来,北天还是不太平。”
重明一脸严肃:“若不是那招‘长虹贯日’,凌水恐怕在劫难逃。”
白泽放下茶盏,轻摇纸扇:“凌水在生死关头不假思索便使出‘长虹贯日’,虽未伤到破军,可是招式精准老到,绝非自学,必是出于你的亲授才有此等娴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重明,继续道,“不知你到底在凡间经历了什么,竟将独门“清散剑法”倾囊相授于她,她虽未领悟剑法精髓,但五分神似,仙界怕是也无别的仙家。”
重明苦笑,手中摩挲茶盏,寂寂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曾说,凡间那句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写得绝妙无比,如今,我大抵懂得了。”
白泽手中纸扇一停,脸色黯淡,良久才恢复如常,嘴角扯出一丝弧度道:“失去方知可贵,她虽是司香宫将来的宫主,不过,以破军的事看来,若知是你的意中人,他再心智混乱也必不敢动她。若是顶着你重明的名头,连我都要敬让三分。”
“嗯,”重明低声答应,想想道,“你说的没错,我正有此意。”
“正有此意,”白泽将重明的话重复一遍,恍然大悟说道,“你的意思是?”正要询问,只见重明身形一晃已不见踪影。
沧溟寥廓,波澜不惊,如靛色琉璃,晶莹剔透,洁白云朵默然翩飞,云头之上,一袭淡蓝的凌水手捧小小玉壶,望向远天,目光中似有不安。
忽然,凌水看到前方云天间,云朵飞来,渐行渐近方觉,云头上一白衣仙家长身玉立,墨发在风中恣意飘扬。不多时,流云相遇,似金风玉露相逢,一纯白飘逸,一淡蓝小巧,只听低沉声音在云天间荡开:“炎洲单黯仙人见过凌水灵人。”
凌水远远就看出是单黯,初时惊喜已为故作矜持,淡淡道了声:“单黯仙人,好久不见,还知我仙位升为灵人,实是不易。”
重明料知此次相逢,凌水定然有所不悦之前的踪迹全无,却还是不禁心上一痛,恭敬说道:“祝贺凌水姑娘成为司香传人,授剑之礼我也到场,自是晓得凌水姑娘仙位已升。”
“哦?”凌水秀眉轻挑,“那日仙家众多,不知单黯仙人在哪个位置,我们并未看到啊。”不觉脸上又严肃三分,隐隐怒意中似有怨气。
重明脸色愈加恭敬三分道:“刚成仙的仙家大都坐在生香楼后的反魂树顶,我也在其中,凌水姑娘怕是看不到的。”授剑之礼那日,重明虽在生香楼上,却还很是仔细地扫视整个会场,早记下各阶仙家的位置,尤其是小辈仙家。
凌水脸色似有和缓,仍是冷冷,重明见她这副表情,想是还不相信“单黯”曾到场,便又说道:“授剑之礼不愧为仙界难得一遇的大典,不仅能看到两位仙将同时现身,还能目睹重明仙将的绝技,早闻‘长虹贯日’大名,没想到竟可如此运用灵活,既可劈波斩浪,亦可化为掌法,真是精妙。”
此言一出,果然凌水脸色更加和缓一些,两位仙将交手速战速决,连她也才粗粗看明白白泽与重明的招式,大典后的传言多是夸张渲染两位仙将的招数如何出神入化,这般能看懂招式的必是在场对剑法较为精通的仙家。
重明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轻皱眉头道:“我第一次看授剑之礼,才知这有形之剑可化为无形之剑,授剑时右掌相握,还要久些方可。”
凌水脸上一沉,两朵红晕悄然飞上,扬起下巴说道:“仙界要你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莫要每件都说给别的仙家听,会被嘲笑的。”凌水见他连这样细节都注意到,想必定是来了,至于若水不曾见到,许是仙家过多她一时疏忽也未可知。
看到凌水略略娇羞神色,重明心上一丝甜蜜,却是故作认真道:“不知凌水姑娘此去何处?”
“去各宫送上反生香,”凌水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聊表司香宫对认可司香传人的的谢意。”
“不知凌水姑娘这是要往哪洲去送反生香?”
凌水微愣,望着单黯的目光暗了一暗,低首思索,不多时,抬首道:“我正要去,炎洲。”
重明微微一笑,道:“我在炎洲所居虽不长,但也较为熟悉,炎洲地势复杂,若凌水姑娘不嫌弃,我愿做个向导。”重明已料到她会说出炎洲二字,除了能与佳人共度一段时光,他还担心她的安危,破军之事蹊跷,亭立次仙的天宁宫又不安全,无他在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凌水故意思虑许久,方答道:“如此甚好。”
炎洲在南海午地,地方二千里,山川起伏,高峰深谷不可胜数,青草林木茂盛密集,饶是如此,亦有许多仙家择山而居、择谷而隐。起初,重明便是看上这里远离北海钟山,又山高林密,极适于隐居。
重明带着凌水去了几处炎洲仙宫,温婉柔美的凌水与玉壶上仙的沉默严厉不同,很快便博得各仙宫的好感。凌水很是开心,重明则看似恭敬谦逊,实则小心谨慎,幸好一切顺利,可是到天宁宫前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天宁宫掌管天宁山,宫主亭立次仙出自灵宝天尊门下,是仙界不可多得公正耿直的仙家,曾在灵宝天尊门下掌事,获得一致认可。”重明一边说一边细心察看天宁宫周遭仙障,仍是十分牢固、外松内紧。
亭立次仙的仙障,是凌水这些低阶仙家无法察觉的,凌水一如既往地递拜帖、进仙宫,重明一步也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不时注意衣袖中冰寒白石的光芒,还好光亮如常。
“聚窟洲司香宫司香传人凌水灵人见过亭立次仙,”凌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大殿上。亭立次仙笑容和蔼道:“祝贺凌水灵人如此年岁就承袭司香传人,那日一睹凌水灵人的剑法,才知后生可畏啊。”
凌水谦虚颔首:“亭立次仙过奖了,”奉上一只极其小巧的木盒,“司香宫送上一颗反生香,聊表谢意,请亭立次仙收下。”亭立次仙示意弟子收下,一番道谢之词后,慢慢看向重明,道:“不知这位仙家是……”
“炎洲单黯仙人见过亭立次仙,”重明忙报上名号,亭立次仙却目光愈加谨慎说道,“原来是炎洲的仙家,怎么不曾见过?”
“我刚刚成仙不久,早闻亭立次仙大名,无奈尚无机缘,今日为凌水灵人做向导才有幸入得天宁宫,一睹亭立次仙真容,”重明这句话说得淡定从容,又将亭立次仙夸赞一番。
不过,亭立次仙笑容可掬,目光中的谨慎已成戒备,重明有些疑惑,自己已将仙力收敛许多,难道如此亭立次仙还是看出蛛丝马迹。正自思虑,只听亭立次仙说道:“有单黯仙人在,凌水灵人也不必担忧迷路了,炎洲山川广茂,虽不及他洲景色优美,却是难得险峻,领略领略也是好的。”
寒暄一阵,凌水与重明从天宁宫出来,沿着曲折小径一路下山。天边火红正浓,如绚烂桃华恣肆,又似天上开满石榴花一般,美得醉心。凌水不禁感叹:“没想到炎洲的夕阳这般好看,别有韵味。”
重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望了身后一眼,他知道从天宁宫出来就有仙家暗中跟着他们,凌水仙力尚低,难以察觉。重明实在想不明白,亭立次仙为何对他起了疑心:“难不成,将我当成了仇人,可是,”再一细思,不禁为自己的疏漏捶胸顿足,“亭立次仙虽然只位列第二等仙位,却出自仙界三清之一的灵宝天尊门下,仙力仙质恐怕与白泽相当,察觉自己故意收敛仙力、更换名字,定是让他以为自己极有可能是寻仇的仙家。”
“今日就在这里歇息罢,”当重明想清楚这一层时,凌水的声音飘来,“这棵树高大茂盛,还真是栖身的好地方,单黯,如何?”重明点头。
夜幕辽阔,星子点点,凌水将仙障罩住整个大树之后,就寻了一处舒服的枝桠安然睡下。躺在较高枝桠的重明却半点睡意也无,两掌轻展,看不见的仙障在凌水那层仙障外缓缓落下。重明换了一个姿势,正对凌水,悄无声息地运起仙力,使出分神之术,七分精神歇息,而余下三分则清醒地警惕周遭。
入夜的密林并不安静,虫叫蛩鸣此起彼伏,重明晓得天宁宫的仙家蛰伏在不远处,并无动静,正自觉得有些无趣,只见树下的草地上,一只黄色似狸的灵兽无声走来,双眼放出荧荧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