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人衣大人《如怀尺璧》
北风渐起,秋意渐浓,暑热已褪,日短夜长,层林尽染。高大挺拔的银杏金黄灿灿,如万千折扇飘舞飞扬,映衬湛蓝苍穹,又似旋转蝶舞,翩跹远去。
公主勒紧缰绳,望着一派灿烂秋色,不禁嘴角上扬。这些日子,她已然学会了骑马,总是策马驰骋在山上银杏林中,喜那醉人林色,更喜那风声过耳的畅快,和心旷神怡。
沈四海骑着白马停在公主身后,悠然说道:“公主,今日要开始学剑法了。”翻身下马,眼中的柔情笑意中似有一丝玩味。
公主利落下马,拿过沈四海递来的长剑,奇怪而又失望地说道:“不是软剑啊。”
沈四海闻言脸色一沉:“公主莫要只图一时兴起,我那日用软剑不过是随身带着而已,若要学剑法还是从硬剑练起,公主学得好我自然会教。”
公主接过长剑,沈四海继续说道:“这是入门级的一套剑法,叫‘琼林剑法’,共三十式,”言罢,缓慢而又认真地演示一遍,清楚地说明每招每式的名字,收剑而立,问道,“记住了吗?”
“看一遍怎会记住?”公主惊讶问道。沈四海并未着急:“武学天赋高的人通常是过目不忘,很多人虽然不至于记得丝毫不差,大体还是能顺畅走一遍。”
公主挑眉道:“沈先生在难为我罢,况且,先生刚才也未曾说演示完就要我舞来,是先生有疏漏,不能武断说我天赋不高。先生还是再演示一遍罢。”
沈四海闻言,觉得确是自己事先没能说清楚,这些江湖规矩她一个自小生长在深宫的公主怎会晓得:“公主这次可看仔细了,”一招一式清楚精确又行云流水,极简的招式在他手中却是有着万钧之力。
此番公主没有心情去看招式如何简单如何优美,而是聚精会神地默默记着,秀眉渐渐皱起。
沈四海收剑,看向公主,公主走上前去,左手捏个剑诀,起手式很是规矩,慢慢地三十式使了出来。纵然自是远远不如沈四海的剑气如虹,竟将一套剑法毫无瑕疵地舞了下来。公主盈盈玉立,扬着下巴看向他。
“此套剑法虽是再简单不过的入门剑法,公主这般看一遍就学得丝毫不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沈四海不吝赞美之词,也是事实而已。
不过,公主却没有继续那得意之色,而是轻蹙眉头道:“看先生演示剑法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舞来,更是熟悉一般,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不论如何,还是公主天赋异禀,”沈四海也很是奇怪这种“似曾相识”的天赋,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个中缘由,只得说道,“那我再教你一些,看看公主到底天赋几何。”
不过半日,沈四海教了几套剑法,公主都轻轻松松地一遍学会,而且都是精准到无可挑剔的地步,沈四海更是惊奇不已:“公主定是学过,只是自己不记得,这样的水平没有些时日的练习,再高的天赋也是枉然。”
“可我之前确是从未摸过剑,”公主急得跳脚,毕竟被人误认为说谎终归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沈四海看到公主急得欲哭的表情,忍不住心一软:“罢了,公主虽然熟悉招式,但是很多精妙之处与用法并未体会得很深,威力也未曾发挥出来,我还是从‘琼林剑法’开始,细细教来。”
银杏林中,落木纷纷,蓝衣男子轻松挥舞在前,粉衫女子亦步亦趋在后,衣袂飘逸似仙人,银光乍泄若流瀑,仿如一幅工笔秋日图,线条细腻明朗,颜色鲜艳如斯,景致宁静美好。
“公主这回可学得慢了,就‘云出无心’这一招练了许多遍,还是没能体会到那无意成事的肆意洒脱,”沈四海一边说着一边演示剑招。
公主歪头照做:“原来剑法还有这么多要去细细体悟的东西,不仅仅是动作的模仿啊。”
“自然不是,譬如书法,写的字都是一样,各人却有各自的意趣和境界。同样,剑招一模一样,不同人便舞出不同意境,纵然是公认的意境,各人悟性与功力不同,好坏高下也是立时判出。”沈四海剑尖破空,一招本来超凡脱俗的“云出无心”竟也杀气腾腾。
公主不禁胆战心惊:“沈先生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我何时才能学完?”
“我能教给公主的就是我练剑的一些心得,至于公主能否练出自己的剑气,我就爱莫能助了”,言毕,沈四海慢悠悠地走到树边坐下,意趣盎然地看向她。
公主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沈四海,长长叹口气,转身从头练起“琼林剑法”。
若是专注于一事,总会感到时光飞逝,白驹过隙间,事已成,人亦老。转眼间,凉爽高秋匆匆而逝,银杏林早已没了当时萧萧落木之景,光秃树干枝桠倒如锋利箭戟,直指九天,枯黄叶片厚厚,失了水分、唯留清脆声响。
窸窣破碎声音中,公主眼神犀利、坚定果断,脚步稳重、身形轻盈,剑光飞舞、流畅无滞。沈四海倚靠在树下,抱臂细观,不时点头。
“沈先生这回该信我有天赋了罢?”公主娇喘微微,挑眉问道,语气轻快俏皮。
沈四海挺身走来:“我何时说过公主没有天赋?公主不能这般冤枉,我今日本来打算教给公主一套新剑法的。”
公主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沈先生说过我有天赋才会教的,如今教了这么多,自是默认我有天赋,不知今日学的是什么剑法?”
沈四海低头看看公主,她明眸含笑、嘴角上扬,似春风轻拂枝头桃花,摇曳生姿。他收回遐思,向前走了几步,道了声:“看好,这次可不比以前,可要记仔细。”说完,反手拿剑起式,足尖轻画、枯叶飞扬,初时柔美清雅,渐渐剑气浓重,有遮天蔽日之势,似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带起风声呜咽、黯然销魂;后又缓缓平静,如风雨过后的大海,一派宁谧安详,却满满都是难掩的孤寂。
反手拿剑,负手而立,沈四海久久不动,微风过处,蓝衣飘动,落寞无限。
不知过了多久,公主才幽幽说道:“这套剑法真是绝妙,若是《广陵散》流传至今,也不过这般风景罢。”
“没想到公主还能体悟到剑法中些许意境,已是不易,可记得几招?”沈四海微笑问道。
公主摇摇头,委屈说道:“这剑法太难了,我没有半分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未曾记得一招一式。”
此时,沈四海的笑容中已然逸出点点苦涩,自是晓得她不会一如既往地有那种感觉,因为这是他的独家剑法,天地之间,只他一人会使,也从未教过任何人,虽然明知她很难学会,还是忍不住要教给她。
沈四海闭目叹气,睁开眼时已是平静无澜:“这剑法难得很,我会慢慢教来,公主不必着急。”
“那名字是什么?”
“名字?”沈四海一愣,眉头轻皱,略略思虑,寂然道,“没有名字。”
“如此绝妙的剑法怎会没有名字?先生莫不是又在骗我?”公主仰头看他。
“我没有骗公主,”沈四海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逝,“我学的时候确实没有名字,公主起个名字罢。”
公主睁大眼睛,受宠若惊:“我给起?那,那就叫,就叫‘广陵剑法’罢,再合适不过了。”
沈四海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就叫‘广陵剑法’,公主可要好好学了,自己起名字的剑法很是难得。”
这套剑法,一学就是整个冬日。风寒湿冷,公主与沈四海已很少驾马去城外山上练剑,而是在公主府逼仄的院中细细研习。沈四海每日都会来公主府,光影斑驳、雨幕氤氲抑或愁云惨淡,未曾间断。纵使如此,公主学得还是异常地慢,好几次都急得大发脾气,任凡颜一干人如何劝无济于事,还是沈四海三番五次耐心劝说才平复下她的情绪。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极难之事需极多磨难与极强忍耐才能小有成就,”沈四海已是口干舌燥,不顾饮茶之道地将一碗清茶仰头而尽。
公主幽怨地看着他:“我知先生说的是实话,可是两月有余,我连招式都没能熟记于心,怎能不急。”
“愈难解之时愈要心无旁骛,公主此时心中已是争那成败,怎能专心于招式本身,有剑而无功,不为练成而练,只为练剑而练,公主可听懂?”
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日子,我没少对沈先生脸色不佳,先生莫要记恨。”
沈四海听她天真诚挚的语气,不禁微微一笑:“怎会?公主又不是学不会,只是碰到这极难的剑法,任谁都会进境颇慢,我哪里会记恨,公主这就是看低我了。”
“没有没有,”公主连连摆手,“我哪里敢低看先生,今日起我便更加专心练剑。”
沈四海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拍拍公主头顶,顿了一顿,将手边的长剑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