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再次光顾祈愿居时,老板娘正忙着招选奉茶侍女。
此时,距离越之之对他说出那句“我恨你”已有十年,而距离越之之嫁给白清水,也已五年有余。
白清水是七年前成为陆家挑夫的。
他很能干,和越之之也十分谈得来,两人一起跪在陆家家主面前请求结为夫妻时,陆言就站在屏风后面。
他们成亲后,陆言给了白清水一大笔钱,让二人离开陆家,去外面做个小生意,以后好好过日子。
后来,两人在城中开了一家包子铺,生意还不错。陆言托人买过,肉馅的,很香,很好吃。
再后来,越之之为白清明生了一个女儿,有着灵巧的小嘴,十分讨人喜欢。
一年又一年,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她。他不会笑,总是一副平静的面容。他以为,只要她过得幸福,他就能淡然至极了。
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还是忍不住踏进了祈愿居。
他说:“我想用余生寿数换一个笑容。”
于是,老板娘信手一挥,再睁开眼,他们已是在越之之家后院门口。
老板娘指指里面,说:“去吧,她就在里面。”
芙蓉花开的六月,香满庭院,越之之穿一身轻纱,正陪女儿在树下乘凉。
他痴痴望着她,一步步上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他一生的爱。
他唤她:“之之。”
五岁的女儿听闻动静,率先回头,如兔子般跑到他跟前,仰头瞧了一会儿,而后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陆言怔了怔,而后矮下身子,突然抱住眼前的小姑娘,失声痛哭。
他终于明白,当他深爱的姑娘爱上别人时,他根本不可能做到淡然、不怨恨、不忌妒。不过,还好,他马上就要死了。
“请问……”越之之走上前,却在和他四目相接的瞬间茫然无措,这般熟悉的面容,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斟酌半天,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是遇到了难事吗?”
陆言摇摇头,流着泪看她:“没有,我只是想买几个包子。”
她松了一口气,指指前屋忙着招呼客人的丈夫,笑着说:“买包子的话,走前门吧。”
陆言没有说话,只望着她,微微笑了。
她呆了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美好的笑容了,不比师父的灿烂,却更温柔、更沉寂,令人愉悦,令人心安。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恍然大悟,她对师父的感情其实不是爱情,而是一种超乎寻常的依恋。
她似乎还为这般荒谬的想法伤害过一个人呢。她该去找他道歉的。可是,他是谁呢?她想不起来了。
她当然想不起来。
这一生,除了祈愿居,陆言还和天阙山神做过两次交易。
那是个善于玩弄人心的山神。
第一次,是在他九岁那年,他向天阙山神求了一株梦枕草,代价是这一生他都不会再笑;第二次,是在他十九岁那年,他又向天阙山神求了一株梦枕草,代价是她会渐渐忘记他。
老板娘问他:“感觉值吗?”
是呀,值吗?他的生命那么长,他明明可以等她的,不是吗?
其实,他曾不止一次下决心,这一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下辈子,她没了师父,没了白清水,他再去找到她,和她重新遇见。
只是,他害怕了。他怕错过了今生,就再也遇不见她了。
他这一生,所有的交易、所有的记忆,似乎都同她有关。他不知道,若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何况……
夕阳西下,他最后一次抬眼,望向那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姑娘,喃喃道:“之之,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