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有多不寻常,夜晚也不会一直持续。
翌日,文州城天还未亮,衙门前的鼓便被敲得震天作响。
衙门内的捕快打着哈欠打开门,出来睁着半眯半张的眼睛瞥一眼敲鼓的人,不耐的撇撇嘴。
击鼓的人是城西摆面摊儿的鲁忠,幼时因家境贫寒,所以只给他兄长鲁谅念书,而鲁忠从小到大守着的,只有那个面摊儿而已。
捕快随意整理整理因昨夜喝花酒而凌乱的衣裳,又打了个哈欠。
鲁忠见有捕快出来,扑通一声两膝落地,额头种种扣上坚硬的地板,神色悲痛道:“官大老爷,小人的哥哥死得冤啊,您一定要为小人查清楚这事儿呐,不然哥哥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呐。求求你,为小人做主……”
配合着他悲痛言语的是头扣在地上碰撞出的咚咚声。以及,陆长轩心中的嘲讽。
现在的世道,出了什么事就是找官府,把所有希望都寄予别人。只是官府早已腐败不堪,安和的日子已经让现下各城都萎靡享乐,衙门的鼓已经好久没人击过了。
捕快摇摇晃晃的走进门,也不知道他是否听清了鲁忠所说的话,并不理会鲁忠,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陆长轩在文州城三年,这衙门办事是一年不如一年,连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也是用钱买来当的。说是城中人情淡薄,麻木,毫无生气如同死城也不足为过。
到了日头开始火热时,人已经聚了不少,匾上写着明镜高悬的堂上依旧不见乌纱帽的影子。一如昨日,陆长轩在街头所遇余叔之事——人人都会对不公之事怀揣好奇和怜悯之心,安逸得久了,好奇盖过怜悯,好奇又变成了看热闹之心。即使脸上还是会不自觉显露出不忍的神色,心中还是会动摇几分。但那动摇却再也驱使不了他们为违背人性的事打抱不平了。
心中只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就是现下人间的本质,自四十多年前就再未有过战争,生活富足的凡人,所追求的事物,已经渐渐变成利益的奴隶。
这是充满罪恶令人作呕的人间,却又让人不得不拼命为自己而活的人间。
那官终于在众人等待中姗姗来迟,头上的乌纱帽都还未戴稳,撑着眼皮慢吞吞坐在公堂之上。
陆长轩仍撑了一把伞,在人群最后方冷了眼眸。又露出只有没人注意时才会有的讥讽之色,悠悠转身,嘴角仍挂着那一抹笑意。
呵,指望贪官办案,当真可笑!鲁谅的死,与昨夜众鬼夜行脱不了干系。
“陆大夫,您说这事怪不怪啊,这鲁谅平日里也没跟人结下仇,这怎么好好的就突然死了呢?这都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了……”
南遗堂外卖饼的小哥喋喋不休的自顾自说着,陆长轩并不上心,偶尔温润的应他几句。
“听鲁忠说啊,昨夜鲁谅一日未归,他在城外找到鲁谅的时候,鲁谅已经没气儿喽。那死相可真是够惨的,生生被人勒断了脖子不算,身上还处处是伤,哟,那副样子,可怜呐……”
不去理会白日里那桩闹得沸沸扬扬令人恐慌的命案。仍在南遗堂为人诊断,他还是城中人人称赞的温润大夫陆长轩,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只终日守着这南遗堂。
后面几日果然不出陆长轩所料,每日都有人亡,且死相越来越惨,有一天甚至死了十三人,皆是喉咙断开。一时间人心惶惶,个个家门紧闭,或是觉得鬼怪作祟的就烧香拜佛,或是以为贼人猖獗的就整日紧闭家门,本就炎热的天气却仍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
陆长轩并不是那其中一类人,南遗堂从未有过一天是不开门的。
是夜。
“长轩要出门?”余叔拨着算盘,心思却不在账本上,陆长轩一个轻微动作便惊动了他。
“正是,余叔一起么?”陆长轩眸中微光闪烁,余叔这几天也不是闭着眼睛过的,既然以前是虚流派掌门,自然是聪明人。
想必这几日陆长轩夜夜出门做了些什么,余叔也猜到了八分。
余叔一瘸一拐的走向陆长轩。
“老朽一生虽不是样样光明磊落,却也是明理之人,定当效犬马之劳。”
陆长轩眼中笑意泛起,抬起头看向余峰,两人相视一笑。
陆长轩并不拘束尊卑,径自走在余峰前,目光中竟有些目空一切的意味,也包括身后的人。
暗夜中行走,街道上不见一盏灯,这几日这么乱,谁晚上敢出来?漆黑中格外清晰的是两人的脚步声,渐渐便走出城外,到一片荒凉萧瑟之地。
四处都刮着阴风,却不见一叶飘落。
最终是余峰先打破了沉默:“何以信我?”余峰突然顿住脚步,他在陆长轩救他第二日就知道陆长轩不简单。
依旧是笑得高深莫测,微微转头,难得垂下的细碎发丝随陡然而起的大风扬起,陆长轩负手答道:“就好比此刻,如果有你,我或许会胜的更容易。”
陆长轩说话间,忽然手掌翻转,掌间生出一道光,不紧不慢的打出去,放下手时地上竟多了一滩污水。
余峰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这小子察觉鬼气很快,做事也井井有条。
“再者,即便余叔灵脉尽断,想必也应该察觉城中的怪异之处吧。”陆长轩顿住,抬眼看了一周四处密密的尸体——乱葬岗。寒风更加凛冽,陆长轩语气陡然冷了几分:“我知道余叔是虚流掌门,余叔也知晓我的秘密。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么就一起活命,要么在这里分道扬镳。”
余峰也曾在圆滑事故中周旋,自然懂得陆长轩的意思。所谓分道扬镳,只不过是说的好听些,若是不答应,今晚怕是要命丧于此。余峰从未见过能在自己面前这么狂妄的人,心中却不气恼,只因这人他有那个实力狂妄。
“一起活?何以见得必须要与你一道才能活命?”
“如果你执意不愿与我‘苟同’,就算今日我不杀你,过不了几天你也会被另一个人所迫害。”陆长轩语气淡淡。
“哦?是谁?”
“新的鬼王。”
余峰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指尖轻颤。鬼王,原来有了新鬼王,难怪这几日城中鸡犬不宁。
“全力相助。”良久,余峰吐出这样一句话。
鬼气越发旺盛,夹着寒风撩起两人的衣摆,风灌入袖。
陆长轩不多耽搁,立即与余峰往城中走,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