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如此毒辣,好像非要把人间烤得不剩一滴油水才肯罢休。
炙热的太阳本就令人心情烦躁,偏偏树荫下的知了从不善解人意,不停地“知了——知了——”地不肯停下那令人厌弃的聒噪声。似乎在炫耀人间如此火热而自己时时能在树荫底下避暑,天空之上那火球越热,它就叫的越发厉害。
街道旁贩卖水果的年轻人用捋起的衣袖不时擦着快要滴在水果上的汗水,刺眼的阳光不得不令他眯起眼睛。就算热得口干舌燥也舍不得拿起摊位上的一个梨,最近的天气倒是给他带来了好生意,多卖一个是一个。
水果摊前忽然冒出一个乞丐,小贩被吓了一跳,怒声呵斥:“你个脏乞丐,要吓死人呐!去去去,哪凉快哪去,别在我摊前晃悠,晦气!”说完还不忘吐一口唾沫,即使口中干燥吐不出半点口水。
看得出来那个乞丐年纪相当大了,如枯草一般的花白头发黏在头皮,胡须几乎要遮住整个下半脸,全身脏乱,散发一股恶臭。
他在小贩的谩骂声中缓缓抬起头——额上满是皱纹,好像有人在快要枯死的老木上划下数不清的细小划痕,那是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他颤巍巍的向水果摊伸出已没有气力伸直的手,张开原本紧闭的唇:“渴,梨,给我。”说着就要用他那手去抓。小贩急了,绕过摊子一脚踹在乞丐身上:“你这老东西,这是你吃得起的么?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这么不要脸!呸!”
老乞丐被踹到在地,身边路人渐渐向这边聚拢,纷纷对小贩和乞丐指指点点,个个说得在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
老乞丐背朝天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良久,摇摇他那顶着枯草般白发苍苍的头,仰天叹息:“造孽啊。”
“嘿,你这老东西,说话咋这么不中听呢,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说着小贩面色马上变得凶神恶煞,两手搓了搓,又捋起他那本就挽得很高的袖子。路人见状,议论声更大了,看来这事儿是要闹大了啊。
街道中有一人着黑色衣袍从摊位对面御龙酒楼的二楼走下,袖口是银白花色暗纹,头上玄色发带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连一丝碎发都不曾落下。
他走出酒楼就撑开一柄泛黄的伞,领着一个家丁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
“哟,是陆大夫阿,身子可是好些了。”那人转过身来关切问道。
“劳小兄弟挂心,这几日倒是好多了。前面那是怎么了?”即使人挤得不像话,陆长轩自始至终都将伞举在头顶。
“谁知道呢,好像说是那老乞丐在他摊前,他嫌晦气,正要赶呢。”眼前这位看客轻松将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回答。
他话音未落,便又听见小贩的谩骂声:“老东西,记住没,以后不准来我这碍眼!”说着又抬起手作势要打下去。
“住手!”突然的一声怒喝让那嚣张的小贩手停在半空。
小贩下意识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人群也配合的分开成两半,让小贩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庞。
剑眉、明眸、高鼻、薄唇,终日举一把伞。不用人说小贩也知道这是谁:南遗堂陆长轩,城中最有名的大夫,虽年纪尚轻,在城中却是德高望重,经他妙手回春的人可以排一条街,做人也是公道,老弱病残都悉心照料。只是大概是自小身子骨不好,见不得强光,所以时时都举一把伞。
陆长轩顺着人群分开后形成的小道步伐坚稳地走向小贩,在他面前站定,。借着身高的优势质问:“敢问小兄弟,你说他碍你生意,这位老人家可砸你摊子辱你名声?你竟对一个老人家下如此狠手。”
“陆,陆大夫,我,他确实碍了我生意,太脏了。”小贩被陆长轩问得哑口无言,面对这质问他有些发慌。
“这么说,你是嫌生意还不够热闹了。”陆长轩淡淡开口,将手中的伞柄递到家丁手中,撩起衣袍蹲下身扶起脏臭的乞丐。
小贩急急回答:“是是,都怪这老东西,挡在前面碍我生意,早进棺材算了。”
到现在那小贩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知悔改。
陆长轩眉头微微皱起,却也不发火,只是话中倒加了不少药:“哦?是吗?那待我去请衙门的人来,可就热闹了不是?这也合你心意,两全其美,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不不,够热闹了够热闹了,陆大夫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方才同他开玩笑呢,您莫要当真。”小贩慌慌摆手,头摇得好似拨浪鼓,说着用眼神示意老乞丐,却看到那老乞丐早已昏了过去。
陆长轩心中冷笑,这慌扯得也太过牵强了些。
招来人群中一个壮实的年轻人,让老乞丐歇在他肩上,冷冷道:“玩笑么,只怕这玩笑以后也开不得了,否则叫人当真就不是玩笑这么简单了。”他咬字极重,任谁都知道是故意说给那小贩听的,小贩脸上顿时尴尬。陆长轩又说:“至于这老人家,想必也被这玩笑伤得不轻,在下就先将他带回南遗堂了。”
说完陆长轩带着家丁和乞丐往南遗堂走去,再不看小贩的点头哈腰,再不管路人的纷纷赞赏和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