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旷远的荒漠不时传出几声凄厉的尖叫,夹杂着浓郁的绝望惊惧,令人深深沉迷,难以自拔。
沙丘斗转,数不清的,不知粗粝的沙砾下又添了几具枯骨。
狂风不知悲欢,忽而撒着欢奏响号角,忽而又蛮横的穿透骨缝,嗡鸣着低低吟唱着耐人寻味的曲调。
有人彻夜难眠,不知是困扰于阴森的声音,还是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孤寂。
有人好梦正酣,也许是早已习惯于此,又也许,是不愿醒来。
不管阴风如何猖獗,不管一夜之间又有多少人再也睁不开眼,小二一如既往地打开了逐心居的大门。
逐心居总是这样,忘川也总是这样,好像一切都漠不相关似的。
迎面走进来了一位姑娘。
她一袭红色长纱裙,在大风中恣意狂舞,隐约勾勒出窈窕的风姿,却丝毫不显凌乱。她赤着脚,白莹莹的小脚丫踩在炙热的沙砾上,泛着淡淡红晕,更显娇俏可爱。乍一看端的是冷艳高贵,不容亵玩。只是她一笑,便像是软了筋骨,酥了身子,自里到外透着致命的妩媚。秀眉不笑时还是挺直的,这一笑,便弯出透骨的风情。
小二抚了抚昏沉的额头,眼前一亮,嘴角快玩到耳朵根了,心想,这姑娘有些意思,忙笑道,”这位姑娘,里边请!“
姑娘闻言随着小二进了铺子,身姿绰约,宛若闲庭信步。小儿坐在柜前,又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笑呵呵的问道,”不知姑娘来我逐心居,所为何事?“
红衣姑娘笑笑,清冷的声音答道,”叫我阿决就好。“
小二应道,”阿决姑娘!”
阿决敛了敛眸子,淡淡道,“我来这,不过是想请逐心居做个本宗的生意。”
“本宗的生意?”小二有些诧异的打量了阿决一眼,见她即便风情万种的坐在那里,那双看似多情的凤眸,实则古井无波,心中便有些了然。“姑娘可是知道这桩生意的价钱?“小二随意地拨弄着算盘,问道。
阿决笑得有些释然,有几分迷醉,”我只知,需用一样东西做交换。而这样东西,我一定没有就是了。”
小二懒洋洋地倚在椅子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手,闭上眼睛似在假寐。良久,他勾起唇角,道,”姑娘是聪明人。”语罢,抬眼看着楼上那抹清冷的身影,又说,”去吧,去讲讲你的故事,姑娘。”
阿决抬步走了上去,一步一步,从容,不疾不徐。
小二的眼皮又耷拉下来,睡着了。
阿决从逐心居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暮色四合,漫天都是似火烧的云彩,绚烂的,决绝的,像阿决的红裙一般。
阿决白嫩的小脚丫柔柔地踩在滚烫的沙砾上,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下脚趾,脚底传来炙热的温度,可是心,再也不会痛了。
看着眼前的大漠,阿决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另一片大漠,一样的粗粝的阳光和砂砾,一样的粗野的狂风和哀嚎。不同的是,那里有澄明的河水,有绿洲,有阿决的故事。
阿决的故事,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至少在阿决看来,那是个不讨喜的故事。
阿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六岁以前,她孤身一人在大漠流浪。她熟悉大漠所有的天气,所有的绿洲,看尽了了在大漠中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看尽了那些人的生死挣扎,看尽了他们的喜怒哀乐。她觉得好笑,因为这些都与她无关,大多数时候,阿决都躲在沙丘的后面,默默地看着,然后远离。
这似乎没什么稀奇的,大漠中有太多像阿决一样的孩子,好奇的都没活下来。这样的日子在别人看来也许是辛苦的,可阿决不觉得,她快活的很。她有灵活的的双腿,她偷过商队的许多东西,却从没偷过鞋子。阿决不喜欢穿鞋,她光着脚跑遍了大漠的每一个角落,她从来都不愿意停下来歇一歇,即便沙子烫伤了脚。她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无拘无束,快活的像一阵风。
可阿决毕竟是个孩子,世间的阴暗是这时的她难以想象的。阿决的的双脚不能再无拘无束的奔跑了,它们被附上了铁链。阿决只能拖着沉重的锁链走路,她不再快活。再后来,阿决被关进了铁笼子,在热闹的市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她指指点点。阿决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说实在的,阿决不怕,但她仍然乖乖的蜷缩在铁笼子里,低眉顺眼的样子。她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阿决喜欢集市。即使那些人用打量货物的眼光挑剔的看着她,不屑,高傲,可那又如何?在阿决眼中,世人各种丑恶的姿态更像是个笑话。世人沉迷于世间繁华而不自知,自以为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别人的命运,殊不知,他们才是真正的戏子,阿决才是淡漠的看客。谁被这万古繁华迷了眼,谁就是戏子。可笑的是身为戏子却不知自己陷在了一场金迷纸醉的梦里,误以为繁华便是真实。阿决静静的看着,也无欢喜也无忧。
可惜,阿决喜欢的一切,都注定被剥夺。
终是有人将她买去。那天,烛火通亮,那人修长的手指掰着阿决的下巴,笑得残忍又凉薄,说”决,以后你叫决。“阿决想,这是个好名字,很好的名字。
后来,有人拿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在她的肩上烙下了永远除不去的痕迹,阿决疼得抽搐,她没有反抗,顺从的说了句,谢主人。她成了那人永远的奴。此生此世,再难磨灭。
再后来,那些奔波流离,那些红鸾帐里的缠绵,那些战火硝烟,那些阴谋血泪,冰冷的围墙囚禁了谁的身心,权力的欲望泯灭了谁的良知,苍凉的大漠埋了谁的白骨,阴风的哀鸣吟唱着谁的悲伤。
今天在逐心居的时候,尘姑娘对她说,”爱你的人把一颗为你而跳动的心捧给你,你有没有试过,一掌把它捏碎?”阿决想,以前那人有句话说的对,她骨子里的野性是去不掉的。
听说,以鲜血做引,梦才会破除。
因为这样,才更残忍直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