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黄昏,忘川的阴风起了,漫漫黄沙吹尽,森森白骨露了出来。
小二懒洋洋地趴在柜前,脑袋一点一点的,用手圈着算盘,嘴里呼哧呼哧流着口水,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小二,小二,来生意了!快起来!”朱三一面喊,一面走进铺子,身后跟着个黑衫男子。
“啥?生意!”小二揉揉朦惺的眼睛,探头向门口看去。只见那朱三点头哈腰,奉承着身边那位客官。
这客官可真是个贵人,身着黑色长衫,面若朗星,剑眉入鬓,颀身而立,一双凤目幽深难测,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气宇非凡,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小二立马醒了神,刚要上去招呼,心中灵光一现,忽然停了下来,复又懒洋洋的爬回柜台,抬手打了个哈欠,眼里立刻透出水渍,整个人更显慵懒了。竟是好似没看到贵客一般。
眼见他又要睡去,朱三哪里能依,“小祖宗哎,你快醒醒,这哪是睡觉的时候!生意都上门了!这位爷,这位爷你可是惹不起啊!”小二并不应声,像是睡着了。可朱三哪里看不出来,这祖宗是装睡呢!这小二有多大的本事,他能不知道吗?这十里八乡的人,那个不怕它逐心居?只是……今儿这贵客……
心里转了几转,朱三面上却只当什么都不知,面色焦急地继续劝道,“小二啊,平日里看你挺机灵的一个孩子,怎的这会子犯了懒?快起来,快起来啊!”然后又转头对黑衫男子讨好道,“这小二,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但却精得很,到了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他也是个苦命孩子,铺子里打点都靠他一人,累得紧,如今犯了懒,您多担待!”
黑衫男子也不知听没听见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小二,神色莫名。
正如朱三所料,小二果真是在装睡。这桩生意,不是他不想做,是实在不能做。看来那群人已然查到这里,逐心居已不是主人安全的藏身之所了。得赶紧让主人离开。只是……或许主人正盼着那些人来呢?哎,主人的心思最是难猜,这世间,怕再难见那等玲珑心肠了。罢了,这事他还是不管了,太糟心。嘿嘿,就这样甩手给主人吧。
屋内再没人说话,一时间静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朱三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了。看那小二吧,竟然开始打鼾了,分明睡得正香,丝毫都不受干扰。哼,臭小子,别以为他不知道,每天一到这时候就偷懒睡觉,平日里也清闲得很,哪能累的着?都是尘姑娘疼他,净给他安排清闲差事,才养了这身懒骨头!至于黑衣男子,好像真的相信小二只是睡着了,耐心的等着,面上竟也没有不满。
可不知怎的,朱三就是觉得古怪,觉得惊悚,后背连连出汗,小心的弯腰看着黑衫男子,不时用手抹一把头上的虚汗。哎哟,这逐心居的事儿,那件不古怪呢?
“呵……”方想着,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似痴,似恼,似嗔,似嘲,似含尽人间百种风情千种滋味,又似脱离人境,羽化登仙,仙音渺渺,随风波散尽,再难觅踪迹。
男子的眼睛闪了闪,似浮上了怒气,转眼便无。只是终于不再静候,伸手在怀中掏出了个物件,用大拇指几不可见的摩挲了几下,放在了桌上。
朱三下意识低头看去,便再也移不开眼。这是个玲珑剔透的骰子,一角开了一眼,系着个红绳。最妙的是这骰子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白嫩嫩的讨人喜,又出奇的透彻,莹莹的像能流出水来一般,让人一眼就能看清骰子中央那个红豆,只是这红豆却不甚饱满,流干了水分,皱得不成样子。
明明莹白的骰子应令人感到宽慰,不知为何朱三却莫名觉得心有些空。这骰子径自躺在上好的檀木桌案上,盈盈的发着白光,却照不亮桌漆的暗色。
似是应了那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君知否?
朱三正出神,耳边便传来低沉的声音,“给她。”这话是对小二说的。说着,没等朱三赔礼逢迎,转身便走出了铺子。小二抬头去看,却只看见了一片拂开的衣角,似黑色的云。
朱三见人走了,便凑到小二跟前,不满的抱怨,“我说小二,给爷说说,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竟不知,这天下还有你逐心居不做的生意?我也知道你不怕,艺高人胆大嘛!可这人你真不该惹,对你可真是没一点好处!我给你说,他的身份……”
“哎!小二哟,你到底听没听见?行了行了,你爱听不听,朱爷我好心全被当驴肝肺了!不说了,不说了!“见小二只管盯着门口发呆,对自己理也不理,朱三也觉得没趣,索性不再说话,赌气走了。
小二见朱三走了,才低头盯着那骰子,眸中不知是何种颜色。定定的看了一阵子,竟是伸出手来,一掌就要击碎它!眼中是无尽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悲凉。在这忘川之中随处可见,却独独在逐心居中不该见的悲凉。
眼看骰子就要被毁,小二却猛地收回了内力,眸中颜色也尽数退去,又恢复了先前的慵懒,还有不易察觉的冰寒。内力反噬,小二后退了一步,重重的倚上了身后的墙壁,一口鲜血涌出嘴角。
小二并不在意这许多。他只是噬了一抹不知名的笑,抬起手背狠狠地擦了唇边的血迹。出声道,”你竟忍得住。“逐心居中空荡无人,他这话也不知是和谁说。没等着人回复,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也是,是我又奢望了。“说完竟呵呵的笑了。
”呵,痴儿……“空灵的声音自楼上传来。只见一位娉婷的少女正站在窗前,一双淡漠的眼睛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忘川位于阴阳交接之处,因常年受阴风侵袭,寸草难生,数万年来都是绵延的茫茫大漠。大漠中的奇景,正是条那澄明的忘川河。忘川河,世上至浊之水,看起来却是世上最清,不落一丝凡尘。至污者至清,至恶着至善。这世间,清清浊浊,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对对错错,早就说不清,辨不明。
如今这忘川河畔,人来人往,阴阳交杂,热闹非凡。逐心居,便是坐落在忘川河中的唯一一块陆地上,成为了这忘川之中最独特的存在之一。
尘净看着那漫无尽头的大漠边缘,她真正的客人,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