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端木婆,假如见到端木籽,一定将手镯交到她手上。
端木婆握住我的手,向我连连道谢,还说:「找不找到也好,回来通知我一声,可以吗?」
我一口答应她:「好的。您等着。」
「等,一定等,死了也在这儿等你回来,等你替我收尸也好,呵呵。」
我慌忙说:「哎哟,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妳千万要活着等我的好消息。」
「好,好,我活着等你回来。」
「那我先走了,再见。」
「你慢走,老太婆行动不方便,就不送了。再见。」
跟婆婆道别后,我连忙赶去「重聚」吧和花纹见面。
一踏入酒吧内,我一眼就看到正忙于招呼客人的花纹。我不去打扰她,只如往常般独坐一角,静待她发现我的存在。
今天是星期一,酒吧的客人稀稀落落,花纹很快便招呼完客人,再无别的事忙,很快发现了我,马上走过来,如惯常般送我灿然一笑,说:「太好了,终于见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对不起,害妳担心。」我衷心道歉。
「算了吧,见到你平安无事就好。」
「放心吧,我不会再想不开了,真不用担心我。」
「是喔,好的,我不担心你啦。」花纹伸长脖子,把俏脸凑近我,「但是看你的气色挺差呢,还好吧你。」
老实说,差透了,我暗地说。我不打算对她坦白,怕又害她担心,只说:「挺好,气色差吗?可能这几天吃的差吧。」
「那我叫厨房弄一份大餐给你。对了,我还可以跟你一块吃。」花纹喜孜孜的说。
「这么早下班?」
「今天客人不多,你又来啦,就提早下班啰。就这样吧,你等着。」花纹径自离开。
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花纹回来,只见原本一身服务生装束的她,此时已换上便服,穿了一件吊带牛仔连身裤,里头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小背心,足下则踩着一双蓝白相间的麻布鞋,朴素中却不失简洁清新。又见她手上端着一个大盘子,满盘都是食物与酒。
花纹一边俐落地把盘中物一一放在桌上,一边笑着说:「炭烧牛扒,酒煮蛤蜊,凯撒沙律,朗姆酒,都是你的最爱,慢用喔。」
我「哇哦」一声说︰「这份量,吃光的话肚子可撑到明天,一起吃吧。」
「好的,」花纹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目光落在一桌食物之上,眼神流露出一种童真的渴望,仿似孩童看见冰淇淋时的模样。
「赶紧吃吧。」我说。
花纹红着脸说︰「我不客气了。」
用餐时,花纹不断跟我闲聊,一时向我细诉她的近况,一时又问我近来日子过得如何,而我只心不在焉,随口敷衍她。
饭后,花纹面露不悦,大声说︰「我生气啦。」
我呆呆问她︰「怎么啦?」
「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有心事也不跟我讲。」花纹失望地说。
「我没有啊。」
「你还装,晚餐吃了快两个小时了,话也不多说半句,跟你讲话也听不入耳,心事重重的,还说没有?」
和花纹相识多年,她当然对我十分熟识,我一稍有不妥,就被她马上识破,要隐瞒她实在不易,当下呷了口朗姆,然后坦承︰「是有些事放在心上,这事挺困扰我。」
花纹马上接话︰「告诉我,我替你分担。」
我又呷着酒,垂下头,隔了半刻才说︰「狄忍,妳还记得他嘛?」
花纹乍听我提起狄忍,先是一怔,之后幽幽地说︰「别开玩笑了,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可是咱们最好的朋友耶。」说到后来,花纹的声音变得抖颤了。
「对喔,除了妳,他跟我就最要好了。」我感染了她的难过,声音也颤抖起来。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花纹好奇问。
我不知该如何明言,只说︰「没什么,也许老了,就想起故友了,哈。花,那时候咱们三人多快乐,当时??年纪小,用不着为生活烦恼,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多好。到现在长大了,烦恼便随之而来。」
「是的,」花纹双手托腮,眼望天花板,由心微笑着,回味着往昔的时光,「小时候真好,尤其是咱??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多好。我还记得,我、你、狄忍,是在同一天被送进孤儿院的。」
我点点头。
那一年,狄忍八歳,花纹才三歳。而我的年龄是一个问号。
被送入孤儿院之前的那一段日子,我没有任何印象。记忆中,我好像生来就已是孩童,并没有经过襁褓中的时日,又好像生来就是在孤身院长大,并未一尝父母的疼爱。到进院后,有医生帮我看牙,由此推断出当时的我应是一个六歳的小孩。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们三人并肩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外,三个小童的心灵同在忐忑不安。我眼见花纹红着眼,小小的身躯抽搐着,就拖住她的小手,让她有个依傍。而狄忍见我浑身发抖,也握住我的手,给我依傍,三个孩子就这样手牵着手,互相扶持,迎接茫然的未来。
此后,三人就成为挚友。
「那时候数你最皮,老是嚷着要我和狄忍陪你偷溜出去,游山玩水啊什么的。还记得我五岁生日的那晚,你又叫我们一块去院舍附近的山头探险,还嚷着要去捉萤火虫,送我当生日礼物。」
我犹记得当晚发生的事情。当时三个小孩,拿着一把光线微弱的手电筒,摸黑跑去山上捉萤火虫,找了半天也碰不上虫儿半只,却碰上了一群野狗。我们被那群野狗包围,野狗们看来饿坏了,口中发出阵阵低吼,眼中尽是贪婪,好像恨不得一口将我们吞下肚里去。
我和花纹尚幼,都被狗群吓破了胆,只抖着身子,牢牢相拥。幸得有狄忍在,他不但毫无惧色,更冷静地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根粗枝,挥动粗枝去吓跑狗群。
眼见那群狗都挟着尾巴逃了,我就叫狄忍:「追打那群畜牲,砸死它们!」狄忍却无动于衷,只抛下粗枝,走在前方,护送我和花纹下山去了。
到了第二天,狄忍叫我陪他偷进宿舍的厨房。我自然奉陪,跟他一起偷了几斤生肉,带着生肉上山去。到了山上,狄忍发现了那群野狗,好几斤生肉都拿去喂狗了。
我当时问他,那些畜牲前一晚差点要了我们的小命,为什么还给它们喂肉?
狄忍当时答我:「它们可怜,没有家,在山头流离浪荡,又要挨饿。其实,咱们若不是有孤儿院收养,和野狗有何分别?」
听罢,我就住口了,还抢着要拿肉喂狗。
忆及此处,我的心好不难受,禁不住紧握酒杯,强忍心头苦楚。
我实在难以接受故友小时候如斯善良,长大后竟会为非作歹。
「你没事吧,聊得好好的,干嘛面色这么难看。」花纹一脸担心的说。
我不发一言,只一连吞下几杯朗姆。
「你别喝啦,说句话啊,别吓我。」
我先吁了一口气才说:「花,如果,如果今日的狄忍,已经变了一个坏人,他??,还是咱们的好友吗?」
「为什么这样说?你碰过他?不可能,狄忍不可能是坏人。」花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不由苦笑,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如何跟她说个明白,惟有放弃,举杯喝着闷酒。
打后,二人都各怀心事,不想开口,只无言呆坐。良久,才见花纹开口说:「郎,其实,」她欲言又止,没再说下去。
我说:「老朋友了,有事尽管说。」
花纹又犹豫半晌才启齿:「其实前些日子,我好像见过狄忍。」
我登时大吃一惊,俯身向前,紧张地说:「什么好像,妳說清楚一点。」
花纹一怔,看来是被我紧张兮兮的样子吓倒了,她伸出玉手,放在我手背上:「你先放松,你这样子我更不敢说了。」
「好,」我把身子靠后,向花纹摊摊手:「妳慢慢说。」
花纹低着头,慢慢道出经过:「前一阵子,他好像来过这儿,可是我不肯定。初时,我好像瞥到狄忍跟一大班人进来。多年没见,我不确定有没有认错别人,想过去瞧个仔细,却要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到忙完了,我立刻找他,但是他已经离开这儿了。」
「有没有问他的同伴?他们应该清楚那人是否真是狄忍。」
花纹搔着手臂,显得有些不自在:「他的同伴们都、都长得凶神恶煞的,我不敢跟他们打交道。还有,他们盯着我的时候,眼神都、都好可怕。」
「这怪不了妳,妳一个正经人家,又是女孩子,害怕是正常的。」我安慰她。
花纹续说:「过了几天,那帮人又来这喝酒,狄忍不在其中,我就想向那帮人求证,但老板立刻阻止我,又不让我招呼他们,劝我不要惹那帮人,说他们是「黑桥」的人。」
我心想:「若花没认错人,那狄忍肯定是跟黑桥的人混在一块了。」
又听花纹说:「我之后上网搜寻过黑桥是什么一回事,结果是我无法置信的。狄忍他,他怎可能跟坏份子混在一起?」话说到此,花纹激动了,向来少碰酒的她,此刻也忍不住喝上几口,试图以酒精冲洗内心的不快。
我清楚她酒量浅,不宜多喝,但我没去劝她,反而任由她喝下去,让她借着醉意暂时忘掉苦恼。
不消多久,花纹就醉了,双眼半开半闭,伏在桌上半睡半醒,留下我在自斟自饮。饮过数杯,我的醉意也渐浓,用手托着腮,眯着眼看已醉了的花纹。
蒙胧之际,忽闻后方有人大力推门而入,弄出了一声巨响,巨响顿时令我从酒醉之中惊醒。我回头一看,见到有一班大汉陆续踏进酒吧,为首一人个子矮小,容貌猥琐,嘴角上掦,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臭脸。跟随那矮子之后的大汉们,为数少说有十来人,皆长得恶形恶相,举止粗鲁,令人恻目。
那帮人经过我和花纹的位子,一看到花纹,目光皆一同落在她的身上,各人的眼神活像豺狼之瞳,好像要当埸把花纹生吞活剥似的,视她如猎物般看待。
我瞧出势色不对,生怕花纹有危险,当下酒意全消,霍然站起来,两眼直盯那带头的矮子。
矮子斜视着我,眼光透出凶狠之色。
换作以前,我可能已被他这种眼神吓倒,然而今非昔比,我经过近来种种奇幻经历,又经历过生死一线,胆量已壮了不少,又自恃身负异能,自然不把这个虚张声势的矮子放在眼内,立以凌厉的眼神回瞪他。那矮个子的气势登时大减,眼神开始有点闪缩,不再如起初那般锐利,但他并未退让,仍跟我互相对峙,气氛甚为紧张。
这时酒吧的老板来到矮子的身边,搓着双手,弯下身子,向矮子陪着笑︰「哎,玖哥,又来喝酒啦,真赏面,欢迎欢迎,来来来,小弟早就留了位置给您,请跟我来。」
那叫玖哥的矮子未有开口,只朝老板怒瞪一眼,随后目光重回我的身上,似乎不肯就此放过我。
老板鉴貎辨色,深知那玖哥气犹未下,就连忙说︰「难得玖哥大驾光临,小弟是真的高兴啊,这样吧,哥今晚就尽情的喝,单就不必买了,好不好?」
玖哥仍然不发一声,不理睬老板,只老盯着我。
老板的笑容开始僵硬了,也有点不知所措,口里轻轻喊着玖哥、玖哥的,喊了好几声,那玖哥一把扯住老板的衣襟,以恐吓的语气说︰「讲过要算数,别反悔才好,小心老子把你的埸子砸了。」
老板几乎笑不出来了︰「不敢、不敢,请到里边坐。」
玖哥哼了一声,才带领一干人等走到酒吧尽头一角。
老板趁此时机朝我使着眼色,示意我带花纹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点头以示明白。老板则赶去招呼那一帮恶人。
花纹仍未醒过来,我只好走到她身旁,轻拍她的背,轻声唤醒她。
花纹徐徐转醒,抬着睡眼看我。我二话不说,就扶着她往大门方向走去,走到门前,却听得身后有人大喝︰「喂!站住!」
我和花纹不约而同往后探看,只见有三五个大汉朝着我们迈步而来,嘴里叫嚣着:「谁让你们离开?问过咱们玖哥没?」大汉们走到我和花纹跟前,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挡在花纹前方,面无惧色,冷冷地说:「想怎样。」
其中有一个大汉在??我耳边大声说:「滚吧你,玖哥要你的妞陪酒。」
身后的花纹立刻紧抓住我的手,颤声说:「郎,我不要。他、他们正是和狄忍一同来过的。」
我一凛,默然想:「这班人来得正合时,我可以跟他们追寻狄忍下落。」我先安抚花纹,拍着她的手背说:「别怕,有我在。」接着放开花纹的手,向那大汉耸耸肩,轻佻地说:「我就不滚,你又能怎样?」
那大汉一声不响,只一扬嘴角,晃眼就亮出一把弹簧刀,斜握着刀去戳我的颈项。
若以常人的身手而言,那大汉的出手称得上又快又狠,但在我眼中看来,他的出手却慢如树懒,又有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
正确来说,不是大汉的身手迟钝,实情是我的反应太快。
由于身怀灵气,令我身体各样机能都超乎常人。
我根本不用闪避,仅抬起左臂,挥拳直击大汉,一记直拳便后发先至,重重击中大汉的鼻梁。
大汉中了重拳,霎时痛昏倒地,他的同伙见状,纷纷向我进攻。我好整以暇,不过三扒两拨就将一帮人撂倒在地。
那玖哥震惊了,马上吩咐身边手下:「还看戏!快过去打死他!」余下的大汉即时蜂涌而至,有的持刀,有的徒手,一同朝我发动攻势。结果如刚刚一样,从容间我就将一群恶人打至倒地不起。
然后,我径直走去玖哥面前,冷眼俯视着他。
此际,玖哥已不像个哥们,反更像一个懦夫。瞧他,看我就像看见鬼似的怕得要死。
我不由分说,一手抓住他的衣领,稍一发力就把矮子高举过头。
玖哥吓得魂不附体,适才的气焰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一脸惊恐及一声可笑的求饶:「大侠饶命!」
我忍住了笑:「饶你?行,我问你,狄忍跟你是否同一伙的?」
玖哥不作半点隐瞒:「忍哥?当然是一伙的,他可是我大哥呢。」
「行,你替我去叫他来这,我就饶过你。」
「叫是可以,但不知他肯不肯过来,他上次一瞧见那妞,就马上掉头离去了,他好像不想见到那妞呢。」
我立刻破口大骂:「你不会骗他那妞不在啊,笨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混?回家吃奶吧。」
「是、是,骗他就对了。大哥,先把我放下,我替你去找他。」
我一松手,玖哥双脚就落回地上。我立即催促他:「快去找他。」
「行、行,」玖哥慌忙取出手机联络狄忍,「大哥,对,是我。你现在有空不?有?那你快来「重聚」找我,我有事跟你商量。??没关系,那小妞不在这,你安心来吧,好,就这样。」阿玖挂掉手机,跟我说:「忍哥说马上过来。」
「没你的戏了,坐下。」我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发之上,径自走去找花??纹,跟她说:「很快就见到狄忍了。」
花纹「嗯」了一声,不欲多言,看来犹自惊魂未定。
我轻扶她的背,站在她身旁守候着,同时静待故友出现。
大约等了半个钟头,终于等到有一身影推门进来。
我抬目注视来人,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狄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