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大海,波平浪静,晨风清冷,柔和的日光化作碎金在海面浮动。
波的一声,一物冲破海面,直飞天际,挂着水珠的鳞甲在晨光下灿若烂银。
小白龙。
“独自一人,去领略外面天地的广阔吧。”这是西海龙王敖闰对儿子的建议。于是,他在西海短暂停留数日后,便再次踏上旅途。
“这次出行准备去哪里?”临行前,敖闰问道。
“您猜呢?”
敖闰笑道,“儿子的心事,做父亲的会不知么?”
“哦?您倒说说看。”
敖闰淡然道,“我知道,却不说。”
“父亲保重。”
“一路顺风。”
西海底,敖闰热切的目光延伸到儿子消逝的清空处,微笑自语道,“这小子会到哪里呢?”
“该去哪里呢?”小白龙心中暗想。
黄昏时,他化作一道白光,悄然潜入一所农宅,以白马的姿态出现在马棚中,一面吃着草料,一面注视着一旁默默拉磨的老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出于对眼前这匹老马的好奇。
老马的样子很平凡,却如顽石中一块晶莹温润的美玉。他甚至觉得,此马全盛之日时,脚力怕还在作为白龙马的自己之上。“然而这样一匹马,为何会做此粗贱差事?更奇的是,自己来此,对方竟视而不见,仍一副怡然神情工作着。它虽已老,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又怎会甘于这平庸?”
“没用的东西!”小白龙的思绪猛然被这喝声打断。抬头看时,却是一个瘦小汉子。只见那人以手点指老马道,“你啊,你白活啊!成天就只知在此拉磨,到死也是个凡夫俗马!你看看人家西天取经的白龙马!”
小白龙暗惊,“这人是谁?样貌平凡,言语粗俗,无甚奇处,怎的一眼就认出我的本相了?”
却听那人接着说道,“人家是龙马,你比不了。人家走了十万八千里,你走不了。可我就看不惯你那一副窝囊相!你每天拉磨转圈,一年也得走上万里路,可看到什么了呢?你看不到什么,除了重复的景象,还赶不上一头驴走几里去邻村看到的风景多。而我却看到了堕落!堕落啊!呸!”他喝骂着,那老马仍旧安静的拉着磨,神态自若。
“唉,朽木不可雕也。”那汉子脸上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你就混吃等死,腐朽吧。越说越气,还是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西游故事好了。‘西天取经上大路,一走就是几万里。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画皮,什么刀山火海,什么陷阱诡计...’”说着,竟哼起了时下最火的取经歌。只是声音嘶哑,五音不全。“啊!”正唱着,蓦地发现院中多了一匹白马,吃了一惊。“爹!咱家多了一匹马!”那汉子惊喜道。
小白龙心中叹息,“原来他根本未看到我啊。”
一质朴老者踱着方步出,审视良久,悠然道,“马是好马,不过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好生喂养,不许擅动,等失主找寻吧...”
就这样,小白龙暂时在此落户。晚间,他以马语对老马道,“看得出,您年轻时有过不凡的经历。”
老马“吸溜”一声,露出大马牙,做出淡然一笑的样子。
“咱们出去比试下脚力如何?”小白龙试探道。
老马眼中精光一闪,复又归于灰暗,淡然道,“我老了。”随即慨叹道,“此处多山地,不能尽兴。”看得出,它已心动。
“哪里才能尽兴?”
“草原。”
“走。”言罢,两马竟腾空而起,老马微惊,旋即回复平静,但面上仍难掩激动之色。按其指点,约莫半个时辰,已至草原。
苍穹下,繁星璀璨,长草被微风吹拂如波浪般涌动。
广阔草原,二马并驾齐驱,纵横驰骋,劲风扑面,胸襟大开。
小白龙没有问老马的故事,从对方兴奋的神情中,他猜测这里或许是其故乡,亦或许是其成就辉煌的地方。
“我曾经是一匹战马,随从主人所向披靡。”
小白龙静静的听着。
“我厌倦了看到同伴以及对方横尸旷野,毕竟我们都是马,我累了。恰巧主人功成名就,急流勇退,便随之而去。”
小白龙亦唏嘘一番,良久道,“这里水草肥美,在此逍遥终老不好么?”
老马叹息道,“我不能离开主人。”
小白龙问道,“您是说那貌似乡农的老者?”
老马颔首。
小白龙无论如何不能将那朴拙的老者与扬威异域的统帅联系到一处。默然半晌道,“也许您想过平淡的日子,可又何必每日拉磨自苦?”
“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活着。”老马淡然道。“能够在死前于草原奔驰一番,我亦没有遗憾了。”说到此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次日清晨...“爹!两匹马都不见了。”那汉子惊诧道。
老者淡然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言罢,老马已出现在门口。
“另一匹马去哪了?你这家伙又跑哪去了?”那汉子奇道。
老者道,“别人的,何必去管?咱们的,回来就好。”
“这家伙怎么浑身流血了?啊!汗血宝马!”那汉子目瞪口呆。
老者含笑自语道,“我们当年威震敌国,扬名万里的事情,难道要告诉你么?”“老朋友,昨晚很尽兴吧。”他一面爱抚老马,一面大笑。
“看来是我有眼无珠,珠光宝气,气概轩昂啊。”那汉子木立当场,喃喃自语。
“好了,别玩成语接龙了,快去准备咱仨的早饭吧。”老者提醒道。
小白龙隐在云中微笑着注视下面的一切,转身离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马鸣,有若龙吟,声震云霄,似是致谢,又似告别,翻译作人语却是,“下次来请你吃上好的草料。”
此后,他纵横于大地,翱翔于云海,弄潮于江湖,奔跑、游荡,览山川之秀,感天地之阔,体造化之奇。放慢步伐、赞叹休息时,自然也会挂念家中老父,以及西行的故人,瞎想或遐想对方的际遇。
飕忽一载,夕阳渐沉。此刻,他正从草原向大唐长安全速奔驰,耳畔传来牧民粗犷苍劲的歌声,“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