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凝望着悟空掌中所托那拳头大小、褐色、生着细微绒毛之物,却不识得。
“猕猴桃,这是六耳所居丰泽山灵光洞左近的特产。”说着,悟空右手幻出玲珑银刀,随意一划,那物悄然分作五瓣,如花般绽放,每一份都不差分毫。
小龙赞道,“好俊的一招‘莲花斩’。”
其物内里色泽莹润,绿若碧玉,平滑的切面上间有些许芝麻般的黒籽,映衬之下,愈显青翠可人,一股清香在四周蔓延开来...
食罢猕猴桃,沙僧抹了抹嘴,神色郑重道,“师兄,对方说要你小心...”
悟空淡然道,“世上有四猴,乃天地灵物,跳出五行轮回,不受三界羁縻,混迹于世,号为灵猴。除愚兄灵明石猴与五哥六耳猕猴外,余者分别为通臂猿猴和赤尻马猴。二猴神通广大,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他们和五哥友善,我与之神交已久,不想这次竟有机缘相会,足慰平生。”说着盼顾自雄,神采飞扬,大有跃跃欲试之态。
八戒道,“哪来这么多麻烦的猴子,唉,前途堪忧。”
三藏微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师父啊,你又唱高调,真受不了。”八戒哼唧道。
小龙道,“之前咱们才提到六耳猕猴,便不期而遇了,一会儿不会碰到另外两只灵猴吧?”
沙僧摇头,“大概不会,命运仿佛高明作者安排的剧情,难以捉摸,并且不会有太多巧合。”
休憩谈笑片刻,几人上路,艳阳高照、微风和暖。
约莫走了十余里,前方传来阵阵山歌,“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依然爱我无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声音慷慨悲凉,苍劲粗豪。
三藏点头赞叹道,“山歌民谣,古朴率真,发乎自然,与庙堂仙界的雅乐相比,别是一番滋味。”
沙僧沉思道,“这声音好熟...”猛然变色道,“这人莫不是...?”
八戒点头,出神自语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小龙笑道,“二师兄,这歌声让您心有所感,触发诗兴了么?”
八戒摇头,“我说的是唱歌的人。”
悟空笑道,“呆子,你又弄什么玄虚?话说这歌唱的挺难听的。”
八戒与沙僧同时惊道,“不可...!”
然而为时已晚,对方已作出评价,负面的评价。
见两位师弟反应剧烈,神色惊惶,悟空心知有变,面上却不以为意,笑道,“怎么了?”
“粗鄙俗声,贻笑方家,还望不吝赐教。”声音爽朗,出自唱歌那人。
八戒跌足道,“你这猴子!除了惹事还会弄啥?!”
沙僧解释道,“大师兄,你有所不知,对方当年乃是天界六大乐官之一,其人生性温和平易,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但若有人对其所唱歌曲稍有微词,便犯了忌讳,他必暴跳如雷,挥拳而上,据说铁拐李就是就是因此落下终身残疾的。”
悟空惊道,“你说的莫非是当年因唱禁忌之歌,而被天帝驱逐出天庭的大乐官断肠人?”
“不错,正是在下。”人随声至,一人飘落。他五十岁年纪,身材粗壮,虎体熊腰,一身青布短衣,背挂斗笠,赤足草鞋。钢髯乱发,浓眉虎目,须发虽已斑白,眼角虽布皱纹,却无半分老态,一脸英豪飞扬之气。面露微笑,意态闲适,倒似个不修边幅、悠游山林的樵子。拱手笑道,“原来是取经的众位,幸会幸会。”
几人还礼,悟空道,“断肠人声振寰宇,在下亦闻名久矣。冒犯之处,幸勿见怪。”以他桀骜的性情,说出这些话已是不易。
来者淡然一笑,“断肠人已成过去,在下现名西京野老。况人各有好,众口难调,歌者,自娱遣怀而已,无求称誉。倒是其中的不足之处,还望大圣指点。”
凭其绝顶乐师的身份,众人以为他必定对自己的乐曲极为看重自负,不想却如此淡然处之,于逆耳之言全不萦怀,不禁佩服他宽阔恬淡的胸襟。
悟空不好意思道,“俺老孙于声乐一窍不通,哪里配在尊驾这样的大行家面前提指教二字,方才冲撞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野老笑道,“大圣客气了,在下愧不敢当。”
八戒道,“离开天界后,你在这深山老林中隐居了么?”
“如今鄙人伐木为生,闲来或沽酒闹市、与三教九流辈痛饮闲耍,或采风四方,长啸高歌,笑傲山林。”
三藏赞叹道,“善哉善哉,大隐隐于市,非有大智慧者不能为之。”
“高僧谬赞了。”
沙僧笑道,“好自在,天界却难享这份清福。”
野老大笑,“可惜美中不足,少了你这酒友为伴。”二人在天界已是旧识,彼此虽身份悬殊,却因意气相投而成为忘年之交。
小龙道,“听家父说,您以心演歌,其声诚天地之妙音。”
野老摆手道,“敖三哥过誉了,当年我采集四海民歌时,蒙令尊鼎力相助,其高风亮节,至今思及,仍不禁神往。”话锋一转,他接着说道,“几位重聚,意欲何为呢?”
“漫游。”三藏笑道。
“好啊,世上怕又要添一段广为传颂的传奇了。”
八戒坏笑道,“老兄,听说你最容不得旁人对你的歌指手画脚,那猴头方才出言无状,你何以不动怒呢?”
野老笑道,“在下心胸若如此偏狭,哪里有唱歌的资格。”
八戒追问道,“那铁拐李的脚...?”
野老怃然道,“当年铁拐老弟听我演唱时,一时沉浸其中,手舞足蹈,不小心将左腿摔伤,在下引为生平憾事。”
八戒叹道,“这老李也太不小心了。”
三藏道,“这便是美妙声乐的魅力。话说老先生为何自称断肠人呢?”
野老道,“这是在下年少时慨叹知音难觅而做的狂言,亦有为音乐百死不回、肝肠寸断的意思。”
三藏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悲怆之感,钦佩之情。一个人将毕生精力心血投入于某事,本就是悲壮的,无论成就如何,都值得敬仰。然而三藏自己,又何尝不是将所有贡献给佛法与普度众生的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