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宴会通俗点说不过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就算有国君在此也免不了说笑取闹,放眼望去,只有我一人坐得端庄,笑得勉强,星慕处于我的斜对面,自宴会开始就执着酒壶自斟自饮,偶尔抬起头看我一眼,我也无暇理会,一颗心全系在风炀身上,惴惴不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正和我的父亲相谈甚欢,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想来毕竟是一国之君,且还有“不知者不罪”这一说,定是不会和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的,再加上日理万机,没准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莲儿。”就在我以小女子之心度天子之腹时,忽听到了将军父亲的声音。
我“啊”了一声抬头,正对上风炀笑意盈盈的眼神,那意思显然是要召见我了,饶是心里忐忑的要死,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只听他笑着问道:“刚才那首曲子,可知叫什么名字?”
果然是圣意难测,任我揣磨了半天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脑袋发懵的同时忽然瞥见坐在不远处的星慕抬头看了看天,我心下了然他是意指月亮,如今蜀国境内弹奏度最高的关于月亮的两首琴曲分别是《中秋花月夜》和《蜀宫幽月》,前者是从中土大陆流传到的东夏,主要体现了中秋夜万民齐欢的喜乐场景,后者则是本国明嘉公主所创,在荒夷山师父曾弹过一回,那番凄婉缠绵的曲调连花鸟虫鱼听了都为之含悲,决不适宜在今夜所奏。
如此看来十有八九是第一首,我拿定主意方欲开口,风炀却已先一步道:“想不起来了?那就罚你跳支舞来助兴。”
所谓国君的威严之处就在于他说什么都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他给你一个台阶,你还不能不下,否则先摸摸项上长了几个脑袋瓜子,我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并且乐意为之,可是要扭着腰肢手摆成兰花指状跳舞,这真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为难我的大事了。
犹豫了半天,只得走到侍卫身边“咣”一下拔出了剑,然后转身看着风炀:“我不会跳舞,我只会舞剑!”
他眉毛一挑,兴致盎然地点点头,接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莲旋剑舞是娘亲所创,那时她说我关节灵活,腰肢纤软,极易练此舞,可我生性疲懒,不屑也不愿学,直到有一天在夕阳下的晚枫林中亲见她手执长剑,一身白衣回风舞雪,超凡脱俗恍若仙子,尤其最后一式,在空中旋转数圈落下,那样旷世绝伦的姿态深深震撼了我。
而师父亦曾说过,论言行举止我样样输与娘亲,惟有剑舞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待一舞终了,全场静寂,连乐声都止了,好半晌才见风炀率先鼓起了掌,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不愧是顾将的女儿,真令人大开眼界。”他一面说一面向我走来,“舞得好,愿不愿意随本王入宫?”
“啊?”我猛地瞪大了眼睛,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心里一急几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周围再次陷入沉寂,在这可怕的氛围当中风炀依旧云淡风轻:“为何?”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拂了他的意愿,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天子颜面何存?可一时之间找个什么合理的托辞呢?,正急乱间又一眼看到了星慕,风姿俊逸,神采不较风炀有过之无不及,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遂作出一副哀宛的模样:“我已有了意中人。”
“哦?”风炀先是忍不住一笑,尔后才表示诧异,“是谁?”
这次我没有犹疑,手直接朝旁边一指:“他!”
只见星慕身形一顿,显然没料到事情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任是聪慧绝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起身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我赶紧投了一个求救的眼神过去。
便听风炀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回陛下,臣初入蜀都的那天因为一个小误会和顾千金有过短暂的交集。”
我闻言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原来那天你也是第一次来蜀都啊?你怎么不早说?”
星慕看了看我,脸色阴晴不定,欲语还休。
“模样倒是般配,不过……”风炀说到这向我看来,“本王让你进宫和你有没有意中人有何关系?”
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在心中深深的自责,是啊,谁说进宫就一定是当主子了?没准是伺候主子的呢?想到这我懊恼地垂下头,禁不住腹诽,君无戏言,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些?
“王室女子所编之舞全都关乎风花雪月,过于纤巧,不够英姿,今见了你舞技超群,便想着让你进宫授艺,他日若是外国来使,耍上一番岂不美哉?”
原来我进宫的任务是为了取悦主子的,有可能还是个外国主子,这么说来有点不好听,不过总比掉脑袋强,于是点了点头:“遵旨。”
我擅自做的这个决定令将军父亲很是担忧,他认为以我这不谙世事又口无遮拦的作风进了那深似海的宫门无异于羊入虎口,但事已成定局,而且我也百般保证不惹事再加上又有明姑相伴他便也作罢了,反正我只是去当个教习并非什么王妃,偶尔出宫回趟家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星慕,认识了这么多天我才将他的身份给弄清楚,原来他是蜀宫新上任的钦天监正,由弘王引荐,据说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是个难得一见的世外奇人,本来风炀对于星象命盘之类的并不为意,但经他的推测及建议下竟有好几次事件都化灾为吉,反正这么现成的一个人,不用白不用,于是便下了一道旨意将他请到了宫中。
入宫前一晚,父亲命人将我叫到书房,彼时他正坐在桌前写字,我凑过去一瞧,赞道:“苍遒有力,笔扫千军。”
他头也未抬:“谁教你的?”
我略微迟疑,正考虑该不该实话实说时他已搁下了笔:“你娘亲是不是经常跟你提起我?”
“那当然了,她跟我说你自幼习武,因天资聪颖十二岁时便进入国卫队,十六岁首次领兵出征,大捷,二十岁上被国君封为蜀军第一少将,次年率领大军挥师南下,自沉丰江至秦都,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爹,你老是在打仗,那是什么时候遇见我娘的?”
“大通六年,我刚领了少将的军衔,于秋凉之际游了一回荒夷山。”他面上浮着丝丝笑意,与此同时我已在脑海勾勒出了一幅英雄美人初遇于漫山红枫,一见钟情互许终身的浪漫场景。
所以说每段感情的开始都是一样的美好,虽然结局大多仓促地出人意料。
我以前对于娘亲住在荒夷山这件事曾一度以为是被父亲抛弃所致,后来随着渐渐长大才知道并非如此,娘亲十几年来对他爱如磐石,情比蒲草,心心念念从未忘记过一刻,甚至直到临死前眼睛还期待地看着国都的方向,这样一来关于他们为何会长期分居两地的问题就着实令我费解了许多,娘亲对此一直讳莫如深,今见父亲有心提起,我便乘兴追问,没想到反而被他下了逐客令:“关于这个,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宫里面该打点的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但终是有宫规制度,不能由着性子胡来,知道吗?”
我郁闷地点头,转过身刚走了几步,只听他在身后叫道:“莲儿。”
我煞住脚步回身:“爹,还有什么事吗?”
他怔怔地望着我出了一会儿神,最后醒悟道:“没什么,你去吧。”
我心下狐疑,只得推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