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纷纷所言,还未至日暮时分马车已驶进了星都,我吩咐车夫行得慢点,然后掀起帘子一角向外望去,传闻中的仙灵之地果然和凡尘俗世大不相同,虽是集市,却一片井然有序,道旁小贩们所售物品一律明码标价,听不到半点吆喝声,而来往行人或买或看,脸上均带着和善笑意。
我下了马车,驻足观望,这里的楼阁建筑都很高,须得仰直了脖子方能看到顶,大的恢宏,小的秀丽,统统在檐角上挂着红灯笼,且每家商铺的台阶上都摆满了各种盆栽花卉,如此一条街下来,宛如置身百花园,芳香扑鼻,流连忘返,甚至有小动物忽地从脚边蹭过,我一家一家走过,在一间扁额上书写着“临江仙”三个大字的楼阁前停了下来,只见里面稀稀廖廖几个客人,我缓步走了进去,其实只是想看一看,谁知却有店小二迎过来例行规矩地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我想了想反正是要找个落脚处的,便道:“我要最上面的一间。”
店小二堆下笑来:“姑娘好眼力,我们这间客栈共有十层,站在最顶层可以看到整个星都全景,尤其是晚上,万盏灯笼一齐点亮,别提多美了,只是这价钱……”
“多少?”
“一千金锞。”
我点点头:“走吧。”
大约这个价钱确实很贵,那店小二惊疑地将我望了望,尔后转身向内堂走去,不一会领着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出于礼貌,他并没有问长问短,而是直接道:“姑娘随我来。”
“逸今为止,我们的顶层客房只接待过五位客人,且与姑娘一样,都是外来人氏……”
我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我非念情谷的人?”
他微微一笑:“念情谷的人何需入住这么昂贵的房间?”
我点头:“那倒也是,想来那五位定是非富即贵?”
“嗯,其中就包括秦帝,如花国的女君还有那已亡蜀国的什么王爷……”
我再次顿住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不过他们身份虽显赫,却不受我们星王待见,没住两天就离开了。”他边说边回头一望,“姑娘认识他们?”
我冷冷一笑:“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我与这间客房很有渊源呢。”
说话间已到了房门口,我暗暗看了那掌柜的一眼,想来也是内息深厚之人,一连走了十层楼梯,居然声色平静,毫无异常。及至走了进去,我才觉得那一千金锞也不全是浪费,这间客房足足比普通的房间大了三倍,并且隔成了好几个,一应陈设均采用上等的红杨木制造,桌上茶具俱全,甚至水还是温的,厅堂旁边是一个露天的花台,此刻姹紫嫣红开遍,我四处转了一圈,最后走到西侧窗边,从这里果然可以看得到星都全貌。
“那是什么?”我的眼睛被前方一处庞大的整体汉白色的华丽建筑吸引,不由指着问道。
掌柜的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一看,微笑道:“星宫。”
我的心像是忽然坠入一张无边丝网,纷乱如麻,星宫,此时此刻,星慕应该就在那儿吧?
“姑娘没见过?若是往常倒可以进去看一下,可是最近忙着筹备舞月大会,星宫已经对外封闭,姑娘若想看,不妨多住一阵子。”
我双手紧握着窗棂,悲从中来,从来都笃定已心若止水,可这一刻我却无法骗过自己,这么多年,究竟是真的麻木还是从始至终不过是为了一场等待?否则为什么光是见到他的宫殿我就失了镇定,时光辗转,纵然今日的我身为一国女君,睥睨众生,拥有绝对的自信和能力与他相抗衡,但不可否认的是心底依然带着点儿痛和不甘恨意,这是他欠我的,必须得还。
我就这样站在窗边凝视着那座精雕细琢的人间殿堂,一直到夜幕降临,万盏红灯笼徐徐点亮,就着天上半轮明月,美不胜收,我纵身一跃掠了下去,地面上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翩翩起舞的姑娘,身姿摇曳,风情万种,我跟在她们身后看了一会儿,也不由张开手臂去学,起初跟不上节奏,旁边立马走来一位中年夫人热心而又耐心地教导,很快我便融进了她们去。
待散开时那位夫人拉着我道:“姑娘好底子,又这么聪明,莫不如跟着我学几天,保管你在舞月大会上崭露头角。”
我笑笑:“夫人美意,可我不是来参加舞月节的。”
她惋惜地看了我一眼,随着人群走开了。
翌日。
因头天晃荡的晚了,致使起床时已近中午,走到花台边想看一看昨天那株蔷薇的花骨朵儿开了没有,却瞧见客栈门口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的不知议论什么,我一边察看着花儿一边侧耳聆听,脸色忽地变了变,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下去。
大堂内正有不少客人吃饭,昨日那个店小二看到我迎了上来:“姑娘这边请。”
我望向门口:“怎么回事?”
“一个乡下小姑娘,住店的钱不够,便想在这干活相抵,掌柜的不同意让她离开,她偏不肯,看着也怪可怜的。”
我走过去一瞧,果然见她拉着掌柜的衣角,眼泪都留了下来,不由叹了口气,上前叫道:“纷纷。”
她一转头见是我,像看见救星般跑过来抱住我:“姐姐!”
我上下打量她一番,衣裳倒是簇新的,头上别无装饰,只在耳髻边簪了一朵蔷薇花,衬得一张脸娇艳无比,又因满面泪痕显得我见犹怜,我拍拍她的背:“早知道就等你一起了,偷跑出来的吧?”
她点点头:“姐姐,还有三天就是舞月大会了。”
“你都准备好了吗?”
她低下头,有些嗫嚅,我上前拉过她:“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走,先去置办些东西。”
到底还是未长大的少女,听了这话马上擦干眼泪,愉快地跟着我出了门,我们两个虽人生地不熟,但大半天下来倒也把整个星都逛了个遍,由于中途迷了个路所以归来时已近时,纷纷累得气喘吁吁,一边爬楼梯一边嚷着:“姐姐你干嘛住得这么高啊?”
我丝毫不理会,进了房间便将门掩上,转身对她道:“把今天所买的东西全都换上。”
她不明所以,吃惊地张大嘴巴,片刻后还是乖乖而行,拿着包裹走进了卧房,我执着水壶走到花台边浇水,不一会便听到纷纷开门出来的声音:“姐姐,好了。”
我回过头,略微一怔,只见站在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素衣农家少女,一袭浅蓝色曳地水袖对襟纱衣,外罩白色薄纱,手腕上套着几个同色镯子,腰若约素,肩若削成,肌肤如雪,樱唇嫣红,一头青丝随意披散下来,整体看去纯洁又不失妩媚。
“姐姐,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双生的姊妹两个?”她走过来抱着我的胳膊,看了我一眼后忽然又道,“哦不对,姐姐你比纷纷漂亮多了。”说着吐舌一笑,格外娇俏动人。
我也禁不住一笑,拉着她一起坐到了镜前,细细看着她额间那枚芒星印记,然后打开了妆奁:“纷纷,来,将我额间画上和你一样的星星。”
说着便伸手解下已有很多年没碰却在临来时特意戴上的蓝宝石环,纷纷“呀”了一声:“姐姐,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额间没有星印?”
我捏了一下她的脸:“你先画,画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不再多言,一边画一边嘟囔着:“姐姐你这是什么花,为什么我在念情谷从未见过?”
随随意意一句话,却听得我心中莫名伤感,只得微微一笑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