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漪兰殿出来后我来到了位于云宫正中央的神之主木面前,这棵看似萎败实则却生长了逾千年之久的五璃木,每次一面对它,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内心会涌起那般无边无际的悲伤感,就仿佛在灵魂深处也沉睡了千年之久。
我觉得这种悲伤很不切实际,是以每次站不子多久便会离开,然而这次刚转身迎面忽地撞上一个人,借着月光依稀可见穿的是侍婢的衣服,她瑟缩地跪在地上:“圣主,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碧珠。”
她若不说,我还真的快忘了,但她一说我马上想了起来,碧珠,从前千露身边的贴身丫环,如今应该日夜守护在照影殿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找我有事?”
我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主要是没想过会再见到她,那时她自诩忠心护主,报仇心切之下对我设计暗袭,至今在我的左臂靠近肩头之处仍有一弯淡淡的刀痕。
“奴婢听说圣主下月即将嫁入秦国为后,便时时刻刻想着再见圣主一面,方才在殿外时见神木顶端微现蓝光,便料定是圣主在此,所以才违背命令赶了过来。”
“有事吗?”我依然不紧不慢地道。
她抬头看向我,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圣主,那个秦帝一直以来都欲吞并轩灵,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您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要三思而后行啊!”
我不由嗤笑一声:“所谓在其位谋其职,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如果你终日待在照影殿感到乏了的话,我可以收回当日的惩罚准许你离开。”说完抬脚就走。
谁知她却一把抱住我的腿,声音带着哭腔道:“诚然我是没这个资格,但附马呢?不瞒圣主说,这段时间照影殿时不时会刮起异风,说不定就是附马……”
“住口!”我一怒之下反手便劈向她的头顶,却在最后一刻顿住,疲惫地闭上眼睛,前尘往事成如烟,今日的我又怎么能在她的面前丧失尊严。
“圣主!”眼看着我决然离去,碧珠失声痛哭,“您不能就这样走了啊,要好好爱护自己……”
我一路听着她的哭叫,心里的窒痛一阵紧过一阵,自觉真气逆流,似有破腔而出的迹象,连忙敛神调息,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身体却疲惫地软倒在地,亚飞,亚飞,一想起这个名字,我的内心除了悲痛再无其它。
“好好活着,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都不要放弃自己”。
两年前为了救我,他被千露以自身血毒所炼赤焰小针刺穿心脉,临终前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那一夜我抱着他在空寂的照影殿里一直坐到天明,周围也是如此刻般静寂无声。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地记得初次见亚飞时的情形,只隐约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象,然而亚飞提起却是连眉目都变得温柔,据他说我那时刚从璇玑玉落峰下来,空灵缥眇的好似坠落凡尘的仙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任何一个人,却在走到他的身边时滑倒,他适时扶了一下没想到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连子母劝了都未放手。
“再冷硬的心在那样的时刻都会变得柔软,更何况你虽看似失魂落魄,但从眼中透露出来的是真实的我从未见过的凄凉”。
我本来想对此说声抱歉,毕竟那时的我浑噩到了一定程度,思维实在控制不了言行,所谓抓衣袖动作实属无心之举,换成谁都一样,却在听到后面半句时微微动容,凄凉,再也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能体现我当时的景况了,甚至到现在我都不敢很完整的去回忆初入云宫的那段时光,而亚飞能在彼时一眼看穿我的心境,从某种意义上说正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我对亚飞有着较为实质的映像是从子母口中听得他的来历,说他本姓陆,是王城中一位普通佃农之子,因本人极擅乐,在千露公主十八岁生辰之际被选入王宫演奏,未料这一入宫门竟没能再出来,千露公主对其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了几日之后便招为附马,赐予圣姓东明。
轩灵历来对待婚姻的观念皆保持着随意随心的态度,就算王室也是如此,若哪位公主坚持己见的想嫁与谁,旁人是无法左右的,子母和我说起这个其深意定不在此,果然,顿了会儿她道:“亚飞为人心机深沉,远不像其表面恬淡平和,你身为圣主且记住,无事,不可近之。”
彼时我刚入主云宫半月有余,诸事都尚在调停阶段,巴不得不近任何人,但却防不着别人来近我。
那天早晨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日头瞧着比往常要好些,我吃完早饭在银红的安排下在于院中的石凳上坐着,当然,她给我的建议是闭目养神,是我自顾自选择了发呆吹风,吹着吹着,忽然从风里飘来一阵浅浅的紫茉莉香,与此同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响在耳边:“圣主。”
我偏过头,正撞上一身白衣眼角含笑的亚飞,,想起前几日好像是下了个什么令,诸如见面便行跪拜,万事皆需通报之类的俗礼一概免却,因而对他今日的冒昧前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而指着面前的空位道:“坐吧。”
他也不含糊,一倾身便坐了,接着自袖中掏出一个花包:“圣主可知道这是什么?”
摆明欺负我是新来的,于是我便作出一副无知的表情,他笑了笑,尔后端过我面前的茶杯,将花包里的一样东西放了进去,不多会儿整杯茶就变得透蓝,一朵晶莹剔透的五璃栩栩如生现于其中,见我一眨不眨地直盯着看,亚飞微微一笑:“此茶曰‘仙子之泪’。”
“能喝么?”我边说边伸手端了过来,尝了一口后皱眉,“苦。”
“这个自然,仙子之泪,以苦著称,不过……”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讶然看着我道:“既觉得苦为何还要饮尽?”
我将手中的空杯置于桌上:“所谓苦也不过是入口之感罢了,虽然我也不承望喝下去能给身体带来什么处,但终归它不会一直苦,既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一时之苦呢?”
“圣主所言真是深明远见,叫人由衷佩服。”亚飞说着看向我,又看了看面前的空杯,然后一笑,“但是仙子之泪太苦了,从来没有人可以将它一口气饮尽,你是第一个。”
我看了他半天,道:“那你还敢拿来给我?”
他微微一怔:“这个……倒真是忽略了,请圣主降罪。”
话虽如此说,但那双狭长的凤目里却依旧隐着笑意,我望着望着忽然想起此前宝蓝提起他时的评价,说其面目清俊,常含笑意,但不知怎的就是给人一种阴邪之感,想到这里我不由微微一笑:“我还得谢谢你呢,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苦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