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更衬得漫天繁星闪烁夺目,恢宏磅礴的殿宇前,男子默默地凝望着前方浩瀚的星空,目光在漆黑与明亮之间辗转,浅浅轻风吹动着耳畔的发,俊美绝伦的五官因眼底的空寂而显得黯然。
七年,多少个夜晚,他这样凭栏而望,看似寻常隨意,其实内心却有如千涛万浪般汹涌,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她的模样,伴随着那些往事,一幕幕,一重重,像咒语般禁锢着他的灵魂不得安宁。忘不了,无时不刻都忘不了。
天涯海角,你在哪里。
“圣女,你又哭了。”沧澜殿后,一双纤纤素手拨开帘帷,好整以睱地看着躲在帘后无声落泪的女子。
“他又想她了。”倾星拭着泪望向殿前之人,美丽的脸上充满无限哀凄。
这一回素儿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出了声:“圣女,你这副样子若是被人看到传出去,真真沦为忆情谷一大笑柄也,据你说星王入了一趟红尘,邂逅一女子,因其有救命之恩,故而至今仍对她有缠绵相思之意,好吧姑且如此,可那时不是传闻她被秦兵追杀,坠入悬崖身亡了吗?还有一说和不愿招降的蜀军一同被活活烧死……”
“闭嘴!”一声断喝毫无预章地自身后传来。
若非触踫到底线,他是不会将这般愤怒表现在脸上的,素儿面上浮起一个幽幽的笑容,她一向自恃身份特殊,平日在王宫可谓随心所欲,但面对一族之王多少存着忌惮,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能将他惹到生气,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素儿原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只是从她们身边默默走了出去,那背影瞧着很是伤情,仿佛已倦极。
“你看到了吧。”倾星不再流泪,反而吃吃笑了起来。
素儿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我情愿她还活在这世上,也不愿她死在星慕的回忆里。”良久,倾星低低说了一句。
“一个死人而已。”素儿边说边走到刚才星慕站着的地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尔后突然回头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秦帝即将迎娶皇后的事?据说婚帖都送来了,就是下月十八。”
“不清楚,你去问玉姐吧。”倾星对此一点也提不起兴趣,说完便转身走了。
素儿顿了一下,也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沧澜殿,复又一片安静。
至次日午后,关于秦帝将娶轩灵圣主之事已传遍了整个忆情谷,七星狐族生性冷傲,又隐于红尘世外,因此这令整个东夏都为之震惊的消息在这里并没有引起多大轰动,不过终归曾经有过交集,现在不管秦帝本着何意,既然婚帖都送来了,那么大家普遍关心的一个问题就是,九月十八在陌上宫举行的婚宴,星王究竟会不会参加?毕竟那时从秦都回来后,中间除了两年前唯灵圣女旧疾突发,他前往南禹山取浣月湖水为其调理,除此之外始终未曾出过谷。
倾星也是后知后觉,至早起想问一问星慕时却寻他不见,侍奉的小廝说昨夜就未回来,她心下了然,闷闷不乐地一个人来到了拂柳阁。
杨玉正梳洗完毕待出去,一推门见了她,乃至她脸上的愁容,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若是平常她肯定会不动声色地避开,但今日却真的有正事找他,因此开口便问:星王呢?”
倾星本就不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不知道,但我猜多半是在仙女坡。”
杨玉头也不回地道:“跟我去找他。”
仙女坡是位于星宫西侧的一处天然陡坡,周围无任何屏障,却设有结界,若是不相熟的人踫到非死即伤,这里不分四时永远姹紫嫣红开遍,争奇斗艳,远望如同半坡烟霞,引得成群的蝴蝶飞舞其中,流连忘返,想来就是天上的百花园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
星慕此刻站在万花丛中,纵使身边群蝶环绕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远处不曾动过半分,透过眼前那一方虚空,他仿佛又看到了她,连同脸上的笑容,一如当初。
蜀都初见时,她形同小乞丐般惨淡,却用无比清亮的声音和自己套近乎,他心底隐隐觉得好笑,她哪里知道自己刚才沾沾自得的小把戏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他是第一次来蜀都,带着点被迫的意味,虽然心里很清楚跟秦二殿下做的这场交易很不人道,但彼时为了倾星的病,为了那最后一枚夜灵芝也顾不得许多了,身为一族之王,他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
蜀都的御街繁华缭乱,他坐在前来接应的弘王府马车内闭目养神,怎奈周围的环境愈来愈嘈杂,他禁不住以手拨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就是这随意的一眼,他看到了她,背着个包袱站在街边四顾乱望,满脸脏污,可那一双眼睛,不知藏了多少慧黠灵动,令他的心倏然一震,刹那间一股悠远的熟悉感自心底升起,他讶然的同时差点没忍住让车夫停下来,然而下一刻却愣住了,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捡起一颗小石子儿朝马车扔过来,奈何弘王府上的人驾车再娴熟也经不住这突袭,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扬起,他身形晃了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那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茾撞的女子,她难道就不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自己也会跟着受伤吗?他其实是存着好好教导教导她的心才下的车,甚至都打算好了被她讹一顿,呃,多少好呢?干脆就荷包里的三十两吧,一个小姑娘家也差不多了,他如此通情达理,没想到她没提供这个机会,一番以身试险之后提出的赔偿居然仅仅十文钱。
他几乎目瞪口呆,方才还觉得无比鬼灵精的她瞬间降到了和傻子一个等级,不过,却是傻得挺可爱,出于这种心理他请她吃了顿饭,临走时还是将荷包给了她,对她感激涕零的模样他觉得很满足,但没多久却又后悔了,他忘了那个荷包是倾星亲手做的,礼轻情意深,就这样给了别人似乎……,可当再次掀起帘子回眸望去,只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来蜀都他是有着明确的目的和周密的计划,寻珀红珠只是其二,其一是助秦亡蜀,既然不能为外人道那就须得把表面工夫做好,秦殿口中的要灭蜀国,必先亡顾恩泽,在弘王府的晚宴上初见时他已明白了为什么,不愧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名将,周身涌动着凌人的浩然正气,然而待人却是谦和有礼,握着顾将递过来的酒他有一瞬间的不安之心,面前之人不会料到,随着自己的到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即将在蜀秦两国之间拉开。
他那时只是觉得惋惜,并没想到与顾莲后来千丝万缕的关联也是从顾恩泽开始,若说蜀街的相遇是她蓄意谋划,那么第二次则是他情不自禁,甚至在看到她跟那两个人离开以后便跟着她了,果然不出所料,看似张牙舞爪的她,实则又笨又心软。
“不如我嫁给你吧?”绿扬桥上初闻此言,他再一次被震惊,他自幼在忆情谷长大,六岁便袭承王位,所见女子无不含蓄得体,惟独她这么另类,若是在谷中定不为别人所喜欢,然而他却喜欢,这是在后来与她相处时日渐多的某一天里突然悟过来的事实,于感情之外的事谈感情其结果多半不尽如人意,她无疑是他整个周密计划里最大的变化,他尽可能想保她平安,可很快却发现不可能,他的目的很简单,拿到秦都少华山绝隐池底万年一现的夜灵芝,解倾星体内自胎里就带来的奇毒,如此她方可活命,而秦殿的要求则是让他先找到珀红珠,那颗传说中可渡化任何魔剑戾气的上古圣珠,据闻秘藏在蜀宫之中。